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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書生的意氣,先生的背影(4/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0492更新時間:2023-08-20 12:16:58

    嚴華盛搖頭如撥浪鼓,“不麻煩不麻煩。”

    小宋都尉又恢複成那個對誰都溫文爾雅的讀書人,和顏悅色說道:“還得知會嚴都尉一聲,宋恪禮就不在縣衙內過年了,已經請了石虎兄弟在陶然街租了棟小宅子。”

    原本以為又要整出幺蛾子的嚴華盛心一緊,聽到是這種小事後如釋重負,當即擠出笑臉道:“不打緊不打緊,回頭我給宋都尉拜年去,要是年夜飯沒準備好,我有個熟識的大廚,手藝還算不錯,在武澤縣都排得上號,明日兒就讓他給宋都尉府上掌勺去。”

    有那個馬賊開了個好頭,牢獄總算清淨下來,書童落筆急速,很快就記錄完畢,不用自家主人多說,就又抽出一張宣紙,寫了額外一份相對簡潔的名單,寫完之後,輕輕吹了吹墨跡,遞給神情複雜的老都尉。

    小宋都尉緩緩站起身,刑房兵房諸人都不約而同驚嚇得後退幾步。

    小宋都尉柔聲道:“今天的事情,勉強算是一樁縣衙兵刑兩房的機密要事,眾位兄弟看在眼裏就行了。”

    一幫人使勁點頭。

    小宋都尉這才望向嚴華盛,“送送嚴都尉。”

    嚴華盛趕忙說道:“不用了。”

    可宋恪禮還是送到了牢獄門口,折路返回後,隻剩下幾個跟石虎換命的心腹兄弟,外加一個秀秀氣氣卻讓石虎刮目相看的少年書童。

    石虎詢問眼神望來,宋恪禮點了點頭。

    牢獄中傳出一陣不甘心的急促哀嚎,此後就徹底清淨死寂,站在掛滿屍體的腥臭屋子,宋恪禮問道:“真能在江湖上找到四十幾號身手幹淨的檔手?”

    石虎搓著手嘿嘿笑道:“宋都尉放心,石某人在寧州路子雖然不算廣,但都很牢靠,那夥人本就是跟響馬差不多德性的亡命之徒,當年石某人無意中救下他們大當家的,是他們欠我的。再說了,也不是要他們白幹,隻要給足報酬,別說進山殺馬賊拿賞銀,就是讓他們殺進官衙,都敢試上一試。別的地方萬萬不敢如此,可咱們寧州不一樣,當官的不算大爺,當匪的才是。”

    宋恪禮點頭笑道:“你也放心,以後武澤縣都尉不管是一個還是兩個,都有你的一張座椅。”

    石虎搖頭笑道:“謀個官身耍威風是另外一回事,主要是跟宋都尉你做事,就兩字,痛快!前不久就有個雲遊四方的算命先生給我算過,以後咱命中注定的大貴人,就姓宋!他娘的,竟然還真沒騙老子,當時沒舍得給賞錢,這會兒愧疚得很呐!”

    宋恪禮不置可否,“明天是除夕,石兄弟跟我一起熬年守歲?”

    石虎大大咧咧道:“這敢情好啊。”

    石虎一行人離去,牢獄就隻有宋恪禮和少年書童。

    宋恪禮望向一具屍體,自言自語道:“很多麻煩事,得治本清源,更得遵循積漸二字,做起來很難,可總是需要有人去做。做好了,別的不說,最不濟你們寧州以後沒誰再願意去當響馬。你們不死不行。事要有人做,人也得有人死。”

    書童輕聲問道:“少爺,以你的身手,對付這十幾號馬賊哪裏需要那草莽石虎?便是去了一處響馬老巢,也能殺進殺出幾個來回。”

    宋恪禮柔聲笑道:“規矩二字最重,你若是事事不講規矩,想著走捷徑,總會因此惹上比你更不講規矩的對手。古話說常在河邊走難能不濕鞋,就是這個道理,以江湖風格行事,遲早都要沾濕鞋子。三品高手被二品小宗師所殺,小宗師為一品所殺,金剛被指玄殺,指玄被天象殺,一物降一物,沒誰逃得掉。既然當官,就相當於乘了船看江湖,難就難在不能心存僥幸,難在一次都不可以下船去走在河邊。像主薄梁倫針對我,都是官場手腕,並沒有壞規矩,那我宋恪禮就接下了,接不住是我公門修行的道行不夠,隻能忍著,接住了,就等於在武澤縣站穩了腳跟,可以慢慢經營,一步一步往上走。殺馬賊,是都尉的分內事,因為我也沒有壞規矩,就不至於讓官場升遷之路越走越窄。”

    書童撅了撅嘴,歎氣道:“少爺,可你這會兒僅僅是從九品上啊,得多少年才能像老爺那樣當上從三品的朝堂重臣?”

    宋恪禮敲了敲少年的腦袋,眼神溫暖,言語訓斥道:“才跟你說了積漸二字,就忘了?”

    少年哦了一聲,笑了笑。

    少年突然輕聲道:“那石虎真笨,竟然沒有看出來那算命先生是少爺喬裝打扮!”

    早早在武澤縣展開一係列縝密布局的宋恪禮一笑置之。

    宋恪禮讓少年坐在小板凳上,自己隨意蹲著伸手取暖,喃喃道:“看來京城裏有人知道我到了這裏,開始動手腳了,說來奇怪,沒有人對宋家雪中送炭,這不稀奇,可宋家都已是落魄至此,竟然還有人會惦念一個小小都尉?宋家前些年樹大招風,可在官場上向來不結死仇,在文壇上確是樹敵不少,可這些對手多少都還要點臉麵,難道是有他們身邊的幫閑體己人,借此跟這幫向來不理俗事的文豪主動獻媚?否則這陣陰風,吹得有些不對勁。”

    宋恪禮停下手指敲擊額頭的動作,抓起那串銅鈴,自嘲笑道:“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聽說郡主在少爺離京時,差一點就要攔路。”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多想無益,也沒資格想這些。”

    “那少爺總還是要成家立業的。”

    “這個當然,武澤縣找個賢淑女子,也不錯。”

    “這怎麽行!”

    “怎麽就不行?”

    “她們如何配得上少年?!”

    說出這句話後,書童眼睛通紅,抽泣道:“少爺是宋家雛鳳啊,原先是要成為天下士子領袖的人物啊。”

    宋恪禮輕輕一笑,伸手替天真少年擦去淚水。

    ————

    一舉一動都能夠牽扯京城視野的晉三郎,開始蓄須了。其實以他才堪堪跨過而立之年的年歲,除非是想要學張首輔做那美髯公,原本不必如此,隻是當他成為國子監右祭酒後,能與當今理學宗師姚白峰共事,晉蘭亭便覺得有了蓄須明誌的必要,妻憑夫貴誥命在身的徐夫人幾乎每日都要為相公拾掇胡須,力求盡善盡美。晉蘭亭由北涼轄境內的地方小郡小縣一躍而起,先是破格成為大黃門,繼而成為天子近臣的起居郎,眨眼過後就又搖身一變,成了文壇士林都要仰視的國子監大佬,得以掌控天下讀書人浮沉趨勢的大權,晉蘭亭每天早上都要靜等天空泛起魚肚白,視線趨於清晰,這才由府邸乘車前往國子監,偶爾掀起車簾子,望見道路上那一張張敬畏炙熱的臉龐,都讓晉蘭亭湧起一股大丈夫當如此的豪邁氣概,尤其是馬車駛入國子監,他彎腰掀起簾子,走下馬車的那一刻,晉蘭亭都恍若隔世,當初逢人便送自製熟宣,幾乎無人肯收,如今無數人想要,晉蘭亭卻是半點都不想送了。不過晉右祭酒也未飄飄然,在京城住了兩年多事情,也見識到不少驟然富貴驟然失勢的鬧劇,像那宋家一門三傑,兩位大小夫子一氣死一罷官,原先在翰林院需要晉蘭亭使出吃奶勁去巴結的宋家雛鳳,更是完完全全淡出廟堂視野,晉蘭亭越是知道朝堂雲波詭譎,就越是珍惜自己在蟄伏低頭時的幾位貴人,上任左祭酒桓溫,當初少有願意收下他所送宣紙的國之巨梁,如今已經貴為文亭閣大學士,頂替遺黨魁首孫希濟榮升門下省左仆射,還有一位,晉蘭亭從未流露表麵,哪怕在徐夫人這個同床共枕的女子身邊,也沒有提及隻字片語,晉蘭亭清晰記得那次早朝,一路白眼譏諷,隻有那位同是黃門郎出身的前輩,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無比暖心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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