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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春風翻過頁頁書(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1762更新時間:2023-08-20 12:17:42

    徐鳳年把茶壺茶碗都推開,雙指並攏在桌麵上劃出一條軌跡,緩緩說道:“在春秋之前,自大秦立國以來,每次北方遊牧民族發動的遊掠侵襲,或者是中原內部的動蕩不安,中原士庶都是避禍南徙,曆史上數次大規模衣冠渡江,宗室門閥都是由北往南,隻有南遷南遷再南遷,從未有過北渡廣陵江,其中以永禧末年的‘劉室幸蜀’和大奉覆滅後的‘甘露南渡’最為典型,可以說春秋九國中的‘楚薑’能夠成為執牛耳者,甘露南渡帶給他們的中原正統身份,功不可沒。跟以往截然相反的洪嘉北奔,眾所皆知,有兩條路線,其中這一條是遷徙入離陽國都太-安城,以後宋、大魏和後隋三國遺民居多,夾雜有少量西楚和南唐遺民。”

    徐鳳年又在桌上劃出一條稍顯彎曲波折的軌跡,“在這之後,大概相距半年時間,一場規模更大牽涉士族更多的空前逃難,開始了。風骨最硬的西楚,最喜糜爛豪奢的南唐,故土情結最重的西蜀,幾乎都出現在這股洪流之中,大大小小十數股人流,最終在如今的涼幽河三州形成匯合之勢,進入北莽姑塞龍腰兩州地帶,造就了眼下的北莽南朝盛況。”

    燕文鸞點了點頭,說道:“當時褚祿山千騎開蜀後,咱們用步卒就打得西蜀大軍丟盔棄甲,顧劍棠那家夥運氣好,作為南唐頂梁柱的顧大祖運氣又太差,幾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南唐,八國君主上吊的上吊,自焚的自焚,階下囚的階下囚,所以離陽老皇帝這才說了句‘終於可以用趙家太平火報天下太平了’。但是這跟那四人有何關係?傳言李先生跟納蘭右慈曾經一起遊曆春秋,就算是真的,各為其主,也絕對不至於聯手做事,更別提跟那位咱們北涼死士殺了很多次都沒宰掉的半截舌元本溪了。”

    燕文鸞嗤笑出聲道:“王爺,我燕文鸞雖說是一介莽夫,但總算也知曉一些打仗以外的天下事,你要說這四人像咱們此時這樣坐在一張桌子上,謀劃了那洪嘉北奔,我可就真要笑掉大牙了。不需要草稿的牛皮,也不是這麽吹的嘛。”

    徐鳳年臉色如常,搖頭道:“退一萬步說,各有陣營各有所謀的四人當真聚頭謀劃,在中原遊曆二十餘載的北莽太平令,又豈會察覺不到端倪?”

    燕文鸞忍不住氣笑道:“那王爺你說個屁啊?”

    徐鳳年眼神平靜地看著老將軍,後者破天荒沒有瞪眼回去,隻是尷尬一笑,擺了擺手,“接著說,我不廢話了。”

    徐鳳年繼續說道:“以三寸舌攪亂春秋的黃三甲,其實在這場千年未有的變局中什麽都沒有做,之所以將他拉進來,隻是因為沒有他,就不會有離陽大一統的局麵,更不會有洪嘉北奔。要說春秋之事,黃龍士此人必然繞不過去,以後的史書也是如此。黃三甲用嘴皮子合縱連橫,我爹用鐵騎和徐刀,使得神州陸沉。於是有一個新的問題擺在某些人眼前,雖然中原事了,但是北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鄰居,這個時不時就要來南邊鄰居家搶東西的北方惡鄰,比西楚士人眼中沒有教化可言的離陽更加粗鄙野蠻,既然離陽都能打下中原,那麽更為崇尚武力的北莽有沒有可能更進一步,連離陽都給吞並了?”

    燕文鸞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他隻是個帶兵打仗的武人,還真沒有考慮過這個難題。有大將軍在的時候,連同燕文鸞在內所有北涼人,幾乎都擁有一種堪稱自負的強大自信,那就是北涼三十萬邊軍在,北莽蠻子就別想南下中原一步。這需要什麽理由?不需要。大將軍去世後,很快就是北蠻子百萬大軍壓境叩關,也由不得燕文鸞去深思什麽,至於洪嘉北奔這種陳年舊事,誰會在意?

    徐鳳年停頓了許久,好像在醞釀措辭,等到燕文鸞一臉探詢望過來,這才說道:“我師父從不願意提起同為謀士的納蘭右慈,但跟此人是舊識,是真的。這場謀劃,也不是師父生前跟我說的,是我自己從蛛絲馬跡中找出來的,陳錫亮在聽潮閣頂樓遍覽筆記手劄,去年末他有過一封密信交到清涼山,證實了我的猜想。我可以斷定,最初肯定是師父想到要設這個‘大局’,一開始念頭大概發生在西壘壁之戰尾聲,打下西楚,就等於收拾幹淨了黃三甲東一榔頭西一錘子敲出來的爛攤子,我猜在他陪徐驍北歸京城途中,可能是遇上了跟當時追隨燕敕王趙炳一同北行的納蘭右慈,也可能兩人根本就沒有碰麵,但有過極為隱蔽的書信來往。後來擺在台麵上的事情,老將軍應該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在西楚損兵折將的徐驍在廟堂上剛剛成為北涼王,就放出話去要在就藩西北之前血洗廣陵江,要讓西楚士子的屍體堵住那條大江的入海口。沒過多久,趙炳也成為轄境疆土最為廣闊的燕敕王,而且很快就有南唐餘孽起兵殺死離陽三千留守士卒的驚天慘案,噩耗以八百裏加急傳入京城,當時趙炳在世人眼中心情肯定本來就很差,因為按照軍功本該敕封在富饒甲天下的廣陵道,根本就沒有趙毅的份。結果南疆給了他這麽一個下馬威,無異於火上澆油,藩王中最嗜殺的趙炳按照常理,肯定火冒三丈,野史便傳‘趙炳持刀砍掉一棵秦柏,誓言殺絕南唐青壯’。”

    燕文鸞嗯了一聲,“這件事確實是真的,大將軍當時還跟咱們當笑話說來著。”

    老人突然咦了一聲,“但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當時老皇帝犒賞功臣,在最為重要的封王就藩上,大將軍擠掉顧劍棠成為北涼王,沒有誰敢多說什麽,顧劍棠隻能當個留京的兵部尚書,隻好在兩朝天子眼皮子底下搗鼓出那座破爛顧廬,有個說法是怎麽說來的?”

    徐鳳年笑道:“聊以自-慰?”

    燕文鸞笑了笑,點頭道:“對。”

    然後燕文鸞轉回正題說道:“可是朝廷起先有意讓趙炳擔任淮南王,別說天高皇帝遠的南疆,就是靖安王都當不上,隻能當個淮南王,幫著離陽趙室盯緊大將軍,趙炳肯定不樂意,就自己要求去兩遼當膠東王,大將軍後來跟我們這撥人親口說過,趙炳跟老皇帝私下有過一場聊天,說他不樂意在大將軍屁股後頭吃灰,要去兩遼打北莽蠻子,說他趙炳就算要死,也是戰死在馬背上。但是結果很出人意料,趙炳成了燕敕王。雖然比不上趙惇的胞弟趙毅,但比起那個憋屈了大半輩子的淮南王趙英,還是要舒服很多。”

    燕文鸞重重拍了一下膝蓋,沉聲道:“這麽一來,就說得通了,要想驅趕春秋遺民,逼迫他們北渡廣陵江,不把本該最不願背井離鄉的蜀楚唐三國逼得走徹底投無路,尤其是那些個‘百年國,千年家’的世族門閥,是不會甘心在亡國之後又當喪家犬的。王爺,這裏頭,就是後來成為離陽帝師的元本溪這第四位謀士,出了力,動了手腳吧?怎麽,李先生跟此人當年真的也有不為人知的牽連?”

    徐鳳年搖頭道:“沒有。元本溪隻是為趙家謀而已。”

    燕文鸞無形中變成了一個向老師求教學問的蒙學稚童,好奇問道:“王爺,此話怎講?”

    但是徐鳳年走神了。

    燕文鸞有些無奈,老人也沒那個臉皮再問,再者你徐鳳年不說,我燕文鸞還不能自己想?然後老人認真思索片刻,突然大聲說道:“趕了這麽多路,光喝茶,淡出鳥來,不夠勁!王爺,來點酒?”

    徐鳳年笑著起身去拿酒,等他拎著兩壺綠蟻酒回到書房後,燕文鸞迫不及待打開一壺,接連痛飲三大口才罷休,狠狠抹了抹嘴,笑道:“王爺說元本溪為趙家皇帝打算盤,是不是說元本溪根本就不放心那些在八國版圖中根深蒂固的蛀蟲豪閥,既然不待見他們,又怕他們惹是生非,耽誤趙惇登基以後發動對北莽的那場大戰,擔心這些遺民遺老會在背後捅刀子,那麽幹脆就把他們攆出去?這就跟離陽文人必須異-地為官是一個道理嘛。”

    好不容易才想到這一步的燕文鸞很快就自我懷疑起來,不得不再度開口問道:“但是元本溪舍得這麽多所謂的衣冠士族一口氣跑到北莽去?”

    說到這裏,猛然驚醒的燕文鸞眼神驟然冰冷起來,語氣也淡了幾分,死死盯住徐鳳年,“離陽自永徽元年起便頒發了一條重律,鐵器十斤,匠人一名,一旦流入北莽,當地官員,流徙三千裏。薊州河州,還有東線兩遼,這麽多年來,邊境上許多人鋌而走險,因此暴富,事後也少有追究。可在咱們北涼,二十年來,在李先生主張下可是光那雜號將軍和實權校尉,就殺了十多個。”

    燕文鸞握緊桌沿那隻裝過了熱茶又裝烈酒的大白碗,眯起眼,陰惻惻說道:“王爺既然今天跟本將說起了這洪嘉北奔,自然大有深意,本將也打死不相信李先生和那納蘭右慈是想著讓北莽實力大增,才讓北莽平白無故多出一個南朝,多出那些天天把中原正朔掛在嘴上的近百萬春秋遺民。但如果王爺今天不能給本將一個說法,那本將可要替臥弓鸞鶴兩城的陣亡將士,以及接下來所有戰死的北涼邊軍,鬥膽跟王爺討要一個說法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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