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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2/5)

作者:藍雲舒字數:24248更新時間:2023-08-23 00:18:34

    對麵的酒肆裏,那兩雙盯著這邊的眼睛愈發打起了精神,眨都不眨地瞧著這邊的大門。沒人注意到,宅院西邊那條僻靜的小巷裏,一個穿著青衫的高瘦身影從院牆裏輕捷地跳了出來,轉身一路往南而去。

    長安城東南角的樂遊原,原是城內一等一的遊覽勝地,春夏之際,更是車馬填塞,繁花似錦。不過隨著天氣轉寒,這片高坡也一日日的冷清了下來。此時日頭已斜,黃昏將近,樂遊原上無人遊樂,西風吹過那密密匝匝的玫瑰枯枝和花樹下早已萎黃的苜蓿草叢,隻留下一片蕭蕭之聲。

    樂遊原下的昇平坊裏亦是車馬稀疏。青衫男子快步走到一處別院門口,抬手拍了拍門環。常年緊閉的木門立時開了半邊,鬚髮皆白的看門老僕笑嘻嘻地探頭出來:「九郎,快請進,阿郎在觀星台等您。」

    觀星台?裴行儉抬頭往上看了看,笑著點頭。

    這座別院的主道原是依著地勢蜿蜒向上而建,觀星台更是修在別院的最高處。一級級拾階而上』整個樂遊原便如畫卷般漸次鋪展在眼前。夕陽斜照之下,無數枯草隨風起伏,彷彿一大片淡金色的湖水。觀星台的最前方,李淳風正麵向斜陽而立,迎麵的西風將那身青色的寬袖長袍吹得高高飄起,整個人彷彿隨時會隨風而去裴行儉不知為何隻覺得心頭一陣驚掙,定了定神才恭恭敬敬地長揖及地:「李公,行儉今日冒昧打擾了。」

    李淳風轉過身來,眸子在裴行儉身上轉了轉,點頭笑了起來:「守約不必多禮。那處西方靠水的大凶之宅,可是已人守約囊中?」他的鬚髮都已雪白,大約因為又瘦了些,麵容愈顯蒼老,唯有一雙眸子依舊黑白分明,並未沾上半點歲月塵埃。

    裴行儉早已習慣他的未卜先知,含笑點頭:「果然瞞不過李公。」

    李淳風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人逢喜事,如秉燭夜行,何況守約氣勢正盛,神鬼皆要辟易,老夫又焉敢不察?」

    裴行儉眼睛微亮,抱手行禮:「多謝李公吉言,行儉愧不敢當。若無李公提點,事情也絕不會如此順利。」

    李淳風卻是愈發不以為然:「守約此言差矣!這世上從來沒什麽造化 是從『提點』而得,所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推演卜算再是精準,也是於小人無助,最多不過是讓人省點氣力罷了。」

    裴行儉笑道:「差之毫釐,謬以千裏,於李公不過是舉手之勞,行儉遲鈍,卻是直到金口玉言欽定選事之際,方信一切早有定數。」

    李淳風眉頭微挑,語氣裏也帶上了一點戲謔喔?守約的意思是 老夫不曾算出你喬遷之所應在那處宅院,在九成宮的金殿之上,你就不敢侃侃而談,就不敢毅然受命了?」

    裴行儉怔了怔,笑著欠身:「李公教訓得是,是行儉著相了。」

    李淳風笑吟吟地捋著鬍鬚:「你著相又不是這一回兩回,日後也斷然改 不掉,我教訓得是或不是,又有什麽要緊?」

    裴行儉依然笑得從容:「性不可移,禮不可廢。行儉雖是朽木,卻也不敢不領會李公的好意。」

    李淳風哈哈大笑:「好一個性不可移,禮不可廢。這倒是句大實話。你也不必客套了,如今這情形下,你今日能來此一趟隻怕不大容易,有什麽事 直說就是,難不成還要再著相一回給我看?」

    裴行儉忙道了聲「不敢」,略一斟酌便問關於喬遷之日,行儉已佔得一卦,卦象雖吉,卻頗有些不可解之處……」

    李淳風笑眯眯地打斷了他:「不可解便不必去解。天下自有不可解之事,不可解之人,你誌不在此,又何必追根問底?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如今你所行之事,上合天道,下應人情,就一時來看,或是艱險重重,而長遠來看,卻是大勢所趨、水到渠成。至於那些細枝末節,縱有什麽古怪,也是你的助力,不必去擔憂。至於這日子麽,」他笑容促狹地看了裴行儉一眼, 「橫豎你已衝撞了天下豪門,還怕再多衝撞個灶神?」

    裴行儉原是沉吟著緩緩點頭,聽到最後這一句,也笑了起來。「多謝李公費心,有您指點,行儉心裏就踏實了 !隻是,」他猶豫片刻才問道,「行儉還有一事要請教李公。借李公吉言,如今家宅未遷,拙荊已是有喜。隻是不知為何,行儉心頭總有些不大安穩,卻不知此為何兆?」

    李淳風臉上笑意更濃:「關心則亂,好事多磨。你這不大安穩的模樣,我怎麽瞧著倒是比平常還順眼些?」

    裴行儉隻能笑而不語。李淳風打量了他片刻,笑容裏卻多了些深意:「守約,你我都知,卜算之道,算天道易,算人事難。人心易變,一念起則萬劫生。但吉凶壽祿,說到底,終究是命數所限,時運所成,本心所定。你大智大勇,往後這一紀,成就原是不可限量。隻是亂世將至,獨木難支,你的性子終究太過執著,若能多些顧慮,未嚐不是好事。所謂雖千萬人吾往矣,所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均非我輩之道,唯有順勢而為,方能趨吉避凶,安享天年。」

    裴行儉臉色漸漸變得肅然,沉默良久才垂首答道:「多謝李公指點,行儉定當銘記於心。」

    李淳風嘆了口氣:「隻是記著麽?也罷,你天分雖高,終究不是我輩中人,來日若真能記得這一句,已是不枉你我相交一場。」

    裴行儉心頭一震,霍然抬頭,低聲叫了句:「李公! 」

    李淳風笑微微地看著他:「你不用多慮,我不是怪你。人各有誌,人各有命,我若強求你應允,豈不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些年裏,你我一道推演數算,我也受益良多,無弟子如你,是老夫之命,有小友如你,是老夫之幸。隻是往後你來此到底不便,以我的本事,大約也隻能幫你這一回了。」 他慢慢轉過身去。漫天斜暉裏,那背影看去竟有一種異樣的縹緲,聲音被風一吹,也彷彿是從極遠處傳來:「守約,你一生的成就劫數,都在北方。記得恩榮極處須放手,仁義盡時速回義。我,就不送你了。」

    裴行儉怔怔地看著李淳風的背影,突然一撩衣抱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

    此時觀星台前的樂遊原上,正是殘陽如血,晚霞如火,那漫天霞彩將滿原的枯草也染上了一層絢爛的光暈,彷彿在這一瞬間,那些早已凋零的紅色玫瑰與紫色苜蓿又一次開遍了原野。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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