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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最長的一天(4/5)

作者:周梅森字數:36098更新時間:2023-09-28 03:08:50

    就說麵前這座跨海大橋吧,多麽壯觀,多麽輝煌!像一條騰飛的巨龍,橫跨南灣海峽,一舉把繁華的中心區和處於半島位置的國際開發區及民營工業園連為一體了,使得原屬偏遠地區的半島新區變成了中心區的重要組成部分。兩年前,跨海大橋的規劃一公布,半島新區的房價和地價就不斷地飛速上升,據文春明說,至今整體升幅已達153%,民營工業園內的工業用地轉讓價竟翻了兩番還多。

    這完全在薑超林的預料之中,決定公私合作,動員那些民營企業家集股投資時,薑超林就代表市委、市政府說過:“在商言商,現在我不是作為一個市委書記在向你們下指示,而是作為一個代表政府的商人和你們這些商人談合作。你們要賺錢,政府也要賺錢。我敢保證跨海大橋這個大買賣能讓我們雙方都賺到錢。第一,有十五年的過橋費可收;第二,新區地價、房價的升值。”

    當時有人問:“薑書記,那咋不讓國際開發區的外資企業也參加入股投資?國際開發區不是也在半島上嗎?二十七個國家和地區四百多家企業,能集多少資啊!”

    薑超林說:“我們當然可以讓外資入股,可我不願這麽做。為什麽呢?因為要保護和扶植民族資本,你們雖然是民營企業,可都是民族資本,有錢可賺的好事,我當然要先考慮你們,各國政府都是這麽幹的嘛。”

    於是,就有了這座在全國尚無先例的公私合作的跨海大橋,就有了今天這最後的告別演出。兩年前在民營企業家協會和那幫民營企業家談合作時,薑超林絕沒想到自己的告別演出會是為這座跨海大橋剪彩。

    在觀禮台上站定後,主持儀式的市長文春明開始介紹參加剪彩活動的領導和來賓,接下來,領導和來賓們一一講話。交通部一位副部長、省委秘書長程義之和常務副省長吳柱國都表示,平陽公私合作聯建跨海大橋是個創舉,為深化改革,加快基礎建設的規模和速度,闖出了一條新路。事實證明,基礎建設完全可以動員社會資金和社會力量一起參加,這是利國利民,於公於私都有利的大好事。因此,這座跨海大橋不但是跨過了南灣海峽,也跨過了一些在計劃經濟條件下形成的落後的陳規俗見,使平陽的改革開放具有了更強的說服力。

    領導和來賓們講話時,薑超林心裏頗不平靜,心想:不管程義之和吳柱國代表省委、省政府講得多麽好,事實是省委書記劉華波和省長陳紅河都沒來。兼任省人大主任的劉華波有外事活動來不了,省長陳紅河沒啥大事可也沒來。而據說明天送高長河上任,這兩位領導卻都要來。這無論如何都讓薑超林從感情上難以接受,上午接到程義之和吳柱國,聽他們一說,薑超林就不悅了。

    臉麵上卻沒露出來。麵對電視台記者和攝影記者的鏡頭,薑超林仍一如既往地微笑著,直到文春明宣布請他代表平陽市委、市政府講話,他才收斂笑容,走到了話筒前。

    這場景太熟悉了,又是人山人海,又是彩旗如林!

    也就在這時,東橋頭的人群中突然打出了一條醒目的紅布橫幅——也不知道是什麽人打出來的,上書十五個大字:“薑超林書記,九百萬平陽人民感謝您!”

    薑超林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甩開事先準備好的稿子,情緒激動地開始了自己最後一次直接麵對平陽市民的講話:“市民們,同誌們,是我要感謝你們,是平陽市委、市政府要感謝你們啊,深深地感謝你們啊!沒有你們的支持和流血流汗的拚搏,就沒有我們麵前這座跨海大橋,就沒有平陽改革開放的今天……”

    6

    主治醫生對高長河說:“你們這位趙縣長實際上早就是肝癌患者了,半年前就在我們這裏確診了,他能活到今天都是個奇跡!”

    高長河被驚呆了。竟有這種事!一個涉嫌腐敗的縣委班子的縣長,竟是個晚期肝癌患者,竟帶病支撐了半年,以至於昏倒在冶金廳談項目的辦公會上!那個烈山縣究竟發生了什麽?

    見到趙成全時,趙成全卻很平靜,仍在談那個電解鋁項目。

    高長河真不忍心再聽下去,握著趙成全的手說:“好了,好了,趙縣長,這事你別操心了,塗廳長已經說了,他們特事特辦,盡快批,你就好好養病吧!真是的,病成這樣還不休息,你不要命了?”

    趙成全淒哀地笑著說:“高書記,我還要什麽命呀?半年前就被判了死刑,醫生說我活不了三個月,可我又活了半年,又幹成了不少事。”

    高長河難過地問:“你這個情況,平陽市委和薑超林書記知道不知道?縣委班子裏的同誌知道不知道?”

    趙成全搖搖頭:“不知道,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啥也不會讓我幹了。”

    高長河默然了。

    趙成全又說:“高書記,你能不能也裝不知道?就讓我可著心再幹幾天?反正是不治之症,與其讓我死在醫院裏,不如讓我死在工作中。真的,有工作幹反而好,什麽病不病的,就全忘了。”

    高長河語氣堅決地道:“不行,趙成全同誌,你必須住院治療!”

    離開趙成全的病房,高長河馬上找了值班院長,對那位院長說,對這位來自平陽的縣長要盡一切力量搶救,有什麽藥用什麽藥,不要考慮經濟代價。院長說,隻怕困難呢,根據這位病人的情況看,用什麽藥也無濟於事,最多就是延長個把月的壽命。高長河說,就算是個把月也好,我們不能抗天命,也還能盡人意。

    從院長室出來,高長河看看表,才四點多,想著明天一早就要到平陽上任,咋說也得去看望一下老嶽父了,便到了五樓高幹特護病房。

    夫人梁麗已在病房裏坐著了,見了高長河便譏諷說:“高書記,您這封疆大吏現在還能想到老爺子呀?真是難得。”

    高長河笑笑說:“這封疆大吏可不好當,還沒上任頭就大了。”

    梁麗還想說什麽,梁清平卻用嚴厲的目光將梁麗製止了,隨後又抬起手向外麵的客廳指了指,示意梁麗出去。

    高長河知道,老人家必是想和他談平陽的工作,不願梁麗在一邊旁聽。老人家算得上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善於保守黨的秘密,幾十年來形成的規矩就是:談工作時,家屬親人一律回避。

    果然,梁麗一走,老人家便開口了:“長河,你去平陽主持工作,很好!”

    高長河苦笑著說:“可能不太好,省委主要領導之間好像有分歧,很微妙,平陽的情況也比較複雜。”

    梁清平揮揮手:“說說看。”

    高長河說:“劉華波書記反複強調肯定平陽改革開放的成就,對薑超林評價很高,甚至說他是黨的英雄,民族英雄。可馬萬裏副書記則更側重於反平陽的腐敗,認為平陽的腐敗問題很嚴重,是我省有史以來沒有過的,認為薑超林對平陽的腐敗負有責任。”

    梁清平點點頭:“不奇怪。”

    高長河定定地看著梁清平:“哦?”

    梁清平語調平和地說了起來:“說點曆史。可能你知道,也可能你不知道。一九八三年以前,平陽的書記是我。劉華波接我的班,從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八年,在平陽幹了五年零八個月,調到省委做了副書記。薑超林接的劉華波,從一九八八年到今天,十年。這樣,我們三個書記在平陽的工作經曆,就構成了平陽近二十年的改革曆史。我們三人這二十年幹了些什麽呢?我五年多主要搞撥亂反正,把土地包下去了;華波同誌五年多把鄉鎮企業抓上去了,使鄉鎮企業占了平陽經濟的半壁江山,當然也搞了不少基礎設施;薑超林幹得最長,應該說,也幹得最好,幾乎是重建了整個平陽,使平陽的經濟全麵起飛了。這就是曆史。”

    高長河意味深長地說:“所以華波同誌就充分肯定平陽的改革成就……”

    梁清平抬起手,示意高長河先不要說,自己又說了下去:“再說點曆史。一九八六年前後,在劉華波任平陽市委書記、薑超林任平陽市長時,馬萬裏正做昌江市市委書記。昌江當然不能和平陽比,在曆史上就是經濟欠發達地區,不能希望它一下子就搞上去。可馬萬裏在任七年,循規蹈矩,也確實沒有什麽大動作,以至於搞到市委接待處幾個月無人可接待的地步,卻還不服氣別人,認為平陽是走過了頭。當時的省委為了盡快打開昌江的改革局麵,果斷調整了昌江的班子。具體說,是在我的提議下,調馬萬裏為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讓馬萬裏離開了昌江市。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在組織部的崗位上,馬萬裏倒是勝任的,事實證明,這位同誌適合在條條工作,後來就做了部長、省委副書記。”

    高長河會意地道:“那您的意思是——”

    梁清平笑笑:“我沒有什麽意思,就是講點曆史嘛。”

    高長河知道,老人的風格是點到為止,也就不好再多問什麽了。

    沉思了一下,梁清平卻又說:“腐敗必須反,不反不得了啊,會喪失黨心民心啊!平陽有沒有腐敗呢?肯定有嘛,局部地方可能還很嚴重。但是,切記:當有人試圖打著反腐敗的旗號否定改革時,你高長河一定要給我硬著頭皮頂住!另外,腐敗現象也很複雜,是是非非縱橫交錯,不要把它看得太簡單!”

    高長河說:“是的,平陽有個縣長被紀委盯著,涉嫌腐敗,可得了癌症還頂崗工作,倒在了省城,現在就住在這裏。我真說不清哪個形象是真實的。”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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