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夏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提著裝著魚的水桶搖搖晃晃地往魚莊走去:“能吃是福啊!我是個有福氣的人!”
商文淵跟在她後頭,看著那一抹纖細的背影,眼中柔光旖旎,裏麵有萬千深情。
好一頓酒足飯飽,沈暮夏吃得肚兒渾圓,懶洋洋地趴在吊椅上指揮沈一飛切西瓜吃:“我要大片一點的!”
“對了對了,最邊上那片給我,你是弟弟吃小片,我是姐姐吃大片!”沈暮夏眉開眼笑地接過沈一飛遞來的西瓜,惡狠狠地一口咬下,霎時,汁水四溢,她眯著眼睛舔了舔下巴,滿足道,“一飛挑的瓜是好瓜!阿淵煮的魚是好魚!”
嘻嘻笑笑鬧到了半夜,沈暮夏一身的精力總算用完了,沈一飛被她折騰得夠戧,倒頭在長椅上睡了起來。
“暮夏,來這裏坐會兒。”商文淵站在湖邊的堤壩上,月光冰涼,大地上像鍍了一層銀霜。沈暮夏仰著頭看了他一眼,嘟囔道:“你下來,我不要靠水那麽近。”商文淵習慣了她的古靈精怪,對她這樣的小心翼翼倒是奇怪,大步走下台階,笑著問道:“沈大女俠居然會怕水?”
往常這個時候,她一定會滴溜溜地轉動眼珠子,然後反駁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可現下,她卻緊緊地皺著眉頭,眼裏有一閃而過的悲傷。
“怎麽了,暮夏?”商文淵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上前環著她的肩膀問道。
沈暮夏低著頭,右手藏在口袋裏不停地畫圈。
“小時候我媽媽也帶我來過水庫。”
她沒頭沒腦地這麽說了一句,商文淵以為她是想念媽媽了,剛想開口安慰,她卻搖了搖頭,示意他先別說話。
“小時候,一飛才剛學會說話吧,我媽帶我來水庫玩。”她接著又說了這麽一句,目光裏摻著涼涼的寒意。
“那水庫裏有幾個水泥砌的台子,一麵是連著岸邊,另外三麵沒有台階,就是直直插進水裏的。”沈暮夏頓了頓,似乎那段回憶令她惶恐難安。
“水泥台子比水麵高一點,老遠看去,都能看見台子上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苔。那會兒我那麽小,都知道那不是玩的地方,可我媽一個勁兒地叫我上去玩,我不去,她就伸手要打我。
“剛開始我以為她逗我呢,一飛也在邊上啊,她怎麽就叫我去那台上呢?後來她越叫越凶,我小時候很乖,就聽她的話爬上去了。”
商文淵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卻仍壓著性子聽她慢慢說下去。
“石台邊緣還有很多黏糊糊的水,我把手撐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往石台那兒挪。那邊上不知爛了什麽東西,臭得要死,我一點都不想去石台那兒玩,可我媽就在後麵死死盯著我,最後我覺得我的手都快撐斷了,一飛突然哭了,一邊哭一邊喊著要姐姐。”
暮夏抬起頭,目光掠過泛著死寂的湖麵。
“人人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誰又是天生就會做父母的呢?叔叔總是打她,她有她的難處,可我又做錯了什麽?我隻想跟個普通孩子一樣,有父母愛我,每天回家能看見她對我笑,給我做好吃的。阿淵,我一點都不貪心,隻想有個知冷暖的家。”
最後一句,連著暮夏的淚一起落在了商文淵的心上,他終於明白,這個看似開朗外向的姑娘內心深處為何藏著些許憂傷。沈暮夏的心,破了一個大洞,她喜歡熱鬧,喜歡人群,喜歡講一切沒頭腦的玩笑話,因為她必須,找一切可能的喧囂,來填補心裏的那一處荒蕪。
往事曆曆在目,商文淵從監獄看過沈一飛後,整個人都陷在了回憶之中。
蕭言擼起腳底下的拖鞋就朝商文淵身上甩去:“你他媽的給我接著說啊!然後呢,你去了暮夏家,接著呢?”商文淵木訥地坐在院子裏,大半夜了,月亮都躲進了雲裏安睡,可他磕磕巴巴、斷斷續續,連個故事都說不完整。
“你非得嚴刑逼供是吧?你說你這個人怎麽就這麽欠,老子最受不了別人晃點我,你還偏偏就這死德行!”蕭言罵罵咧咧,他看著吊兒郎當,可也真是打心眼裏擔心暮夏,“你使喚我的時候可沒見這麽婆婆媽媽啊,怎麽現在說點事兒倒是閃著舌頭了!趕緊說!說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沈一飛落魄的模樣還在眼前來來回回地晃悠,商文淵眉頭動了動,他心裏原先散著的一盤珠子,現在慢慢地串成了鏈子。
“那會兒,我們在魚莊過了夜,我抱著她睡了一夜。”
他終於肯接著開口說話,蕭言卻不耐煩,揮了揮手道:“說重點,至於是抱著睡了一夜還是摟著睡了一夜,這些等你以後寫自傳的時候再說。”
商文淵喉頭一動,目光中隱隱閃著悲戚。
“接下來幾天,暮夏帶著我在市裏玩,到了第三天的晚上……”
蕭言懷疑商文淵是收了湖南台的廣告費,他媽的每次都在關鍵時刻卡上三五分鍾!
“晚上怎麽了?你倒是趕緊說啊?”
“我奶奶一向有心髒病,我爸就是因為這個去世的。那天我媽打電話找我,說我奶奶心髒病突發,在醫院要見我。”
商文淵是遺腹子,還未出生父親就因心髒病去世,後來母親改嫁,他從小跟著祖母一起長大。蕭言和商文淵從小穿一條開襠褲長大,自然知道深淺,於是收起了嚴刑逼供的架勢,捺著性子聽他說下去。
“那會兒暮夏就在我身邊,我急著回去,她卻耍了性子,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我以為不過是女孩子耍耍小性子,但她格外堅持。後來,後來……”
仿佛還是三年前那個風沙漫天的傍晚,大地上還殘留著正午時分的餘熱,年輕的男女像兩尊雕像,立在窄窄的人行道上誰都不肯退讓。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沈暮夏扯著商文淵的衣擺,目光篤定。
商文淵急著往回趕,祖母帶大他,雖然嚴厲,但畢竟血濃於水。
“暮夏,我處理好事情就再回來陪你,我們要講道理。”
沈暮夏的眼神暗了暗,卻仍繼續懇求道:“阿淵,求求你,讓我跟你一起走,好嗎?”
她從來沒有這般示弱過,商文淵有些心軟,可此時再不能兒女情長。
“你等我,最多一個星期,我就會回來看你。”
他狠了狠心,甩開暮夏的手就大步朝著的士走去,沈暮夏手上拿著兩個行李箱,淚珠刷的一下滾了下來。商文淵坐在的士上,不敢回頭看路邊那個單薄的身影,褲袋裏的手機不停地振動,他知道是她,猶豫再三,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很希望上小學。”電話那頭的女孩停止了哭泣,聲音裏透著說不出的清寂,“因為小學生總是背著花花綠綠的書包。”
商文淵不說話,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下去。
“可上了小學呢,我又希望上初中,因為那樣我可以住校,吃飯的時候可以光吃米飯,三毛錢五兩飯,我可以吃到飽為止。
“等真到了初中,我又盼著高中,因為念高中就有校服穿了,我不用每天都穿我媽穿剩下的衣服,看著跟個矮葫蘆似的。”
暮夏的聲音裏透著層層水汽,讓聽著的人一不小心就濕潤了眼眶。
“到了高中,我遇見一個很好的老師,她讓我知道外麵還有更大的世界。所以我最後一年拚了命地念書,因為—因為我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巴掌底下。
“你說我到底為了什麽愛你?”
女孩話鋒一轉,卻也這般咄咄逼人。
“為錢?還是為利?”
商文淵還沒來得及辯駁,她又緊接著說道:“不!從來不是!我隻是想告訴你,出身我無法選擇,但是除卻出身之外,那些個富家千金有的東西,我全有!而我有的,她們卻不一定有!”
一番話,讓聽著的人絞斷了柔腸。她總是令人驚訝,你以為她單純,她偏偏見識過那麽多的陰暗;你以為她柔弱,她偏偏能肩挑起自己的苦難;你又以為她活潑開朗,可誰知她的眼淚是那麽多……那麽多……就好像三四月裏的春雨,涓涓而下,綿綿不絕。
“阿淵,我從來不以貧窮為恥,我更不覺得,在你親人麵前,我會低人一等。”她說完長長的一段話後,順了口氣,緩緩說道,“今天,我想跟你走,這一生,我都想跟你走。可你的潛意識裏,也許並不想你的家人知道我的存在。”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