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三年來商文淵第一次離沈暮夏如此之近。他的身子微微前傾，甚至能夠聞見暮夏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原來，記憶是個這麽奇妙的東西，隻要時間對、地點對、人物對，前塵往事就會像潮水一般席卷而來，那些本以為丟失在記憶長河裏的零星片段，在此刻突然全部蘇醒，化作冰淩一般的利刺，盡根末入要害，教人生死不能。
“就停在客廳裏吧，桌上有茶水，冰箱裏還有水果，我走動不方便，你們自己隨意。”沈暮夏指了指冰箱的位置，詢問道，“你們晚飯在這兒吃嗎？在的話我讓莫平多帶些菜回來。”
商文淵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目光最後落在沈暮夏身上。他不求她能夠立刻跟自己講明這麽多事情的來龍去脈，可現在，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滿腔的力氣都好像打在了一團棉花上，不痛不癢，不喜不悲。
“暮夏，這些年你到底為什麽不和我們聯係，三年前為什麽一聲不吭就走了？”最終還是晏紫沉不住氣，看了看商文淵鐵青的臉色，開口問道。
沈暮夏轉了幾下輪椅，靠著沙發邊停了下來，看著晏紫一本正經的模樣，她聳了聳肩，說道：“沒錢了，賺不到錢，沒錢交學費，所以就不念了，又剛好看見甘肅那邊招老師，待遇還成，就過去了。”
“沒錢你不會跟我們商量嗎？現在……”晏紫急了，聲音拔高了一個調，一旁的商文淵見了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暮夏，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商文淵目光灼灼，直視著沈暮夏。沈暮夏抬著頭，不卑不亢地望著他，說道：“暫時沒什麽打算，先在這兒住著。”
商文淵的雙手緊握成拳，額頭的青筋時隱時現，明明氣極，卻還是輕聲問道：“我請醫生給你看看腿好嗎？也許情況沒那麽糟糕。”
“不了，莫平就是一院的醫生，他是專家，我聽他的就是。”沈暮夏側著身子，拿起茶幾上的茶壺倒了兩杯水，說道，“喝茶吧，還是要謝謝你，我聽莫平說現在一飛的情況很穩定，謝謝你這麽關心一飛。”
此時的沈暮夏，張口閉口全是“莫平”。
商文淵和晏紫對視了一眼，他們曾經都是沈暮夏最為親近的人，可現在，明明是身在眼前，心裏隔著的距離，卻比天涯還遠。
兩人端過茶杯坐到了沙發上，商文淵一時無話，胸口起起伏伏，半晌，他終歸捺不住性子，開口問道：“你說的尤莫平，他是誰？”
沈暮夏朝著商文淵笑了笑，不以為意地答道：“是我男朋友，過些日子就要訂婚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目光不偏不倚，笑容也是分毫不差。商文淵死死地盯著沈暮夏的眼睛，如果這是演戲，那麽不得不承認她真有一份絕佳的演技。
“到時候給你們發請帖，有空過來聚一聚。”沈暮夏無視商文淵噬人的目光，笑容越發明麗動人。
晏紫見此忍不住火上心頭，喝道：“沈暮夏你太過分了，今天就把話給說明白了。”
沈暮夏不為所動，臉上的笑容依然明明不滅，反問道：“阿紫，你不為我開心嗎？莫平對我很好，也不在意我的腿以後是不是還能走。”
商文淵怒極反笑，灑脫道：“既然這樣，那晚上一起吃個飯，好好聚聚。”
說完他隨手拿起沙發上的雜誌，一頁頁漫不經心地翻閱起來。心思根本不在書上，翻到最後才發現這是一本三毛的詩選，雅致的扉頁上印著短短的幾行小字——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土裏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往常裏覺得矯揉造作的文字，在此刻竟顯得異常悲慟。時隔三年，兩人還沒來得及步入來生，她卻似乎已經成長為一棵沉默而驕傲的樹，不再是稚年時許諾的汪洋大海，更不會等他千帆曆盡後聚愛成河，潺潺而下。
客廳裏的氣氛尷尬非常，晏紫掃了一眼沙發上麵無表情的商文淵，又見暮夏無動於衷地削著手裏的蘋果，這場景，就好像一根魚刺卡在她的喉嚨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暮夏，你和尤醫生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呢？”晏紫猶豫了半天，開口問道。
三年前，她們都還是校園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不信光陰催人老，更不信人心竟比六月裏幻化無常的天氣，可誰也沒想到，三年竟令人如此煎熬。
沈暮夏聽見晏紫的問話，抬起頭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說：“這說來話長了，我在蔣家村當老師的時候他和一群朋友過來爬山，我做的向導，後來留了電話號碼，慢慢熟了。再後來，我被洪水衝到下遊，山民救了我之後他趕來了醫院。”
晏紫接過蘋果咬了一口，一旁的商文淵臉色越來越差，丟下書問道：“那你為什麽不聯係我們？後來出院了也不和蔣家村的校長聯係！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仗著別人關心你，就為所欲為！”
一番話說得失了方寸，商文淵氣極了，站起來厲聲喝道：“沈暮夏，別人給你鞍前馬後，你就這麽心安理得？”
沈暮夏直視著商文淵，漆黑的眸子裏不帶一絲波瀾：“哦？我一直以為‘為所欲為’是富家子弟的特權，想不到我斷了兩條腿還能享一回這特殊待遇。”
她眼睛微微眯起，雙頰不帶一絲血色，反問道：“中國跟你不相幹的人十三四億，難道個個都得來跟你報備行蹤？”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