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過去的人就留在過去吧
1.
再不用去國洋學堂,晉秋徹底閑了下來。她人不在缺月塢裏,跟著鬥三兩往長舊裏跑。那裏新開了個鬥雞場子,來的都是些小老板,手裏拿著閑錢,下兩注當酒錢,輸了就當打發要飯的了。
長舊裏是條老巷子,臨著英租界,前兩年的時候還有幾家鋪子營生,現在全搬進了租界裏,徹底荒了。
鬥三兩跟晉秋聊得來,兩人從這個小場轉到另一個小場。鬥三兩說下哪個注,晉秋就跟著下哪個,不問隻跟。鬥三兩覺得晉秋懂事,稱讚了兩句,想起晉誠,問她:“你倆不是親姐弟吧?”
“不是。”晉秋答。
“表親?”鬥三兩又問。
下注的那隻雞輸了,抖著翅膀縮在角落裏。
“也不是。”
鬥三兩點頭,又說:“是不像,晉誠那小子婆婆媽媽的,掏一個大洋出來也能磨嘰半天,跟您實在搭不上。”
晉秋扔了個大洋給一旁的茶水小廝:“要不是他替我省著,我也不能大手大腳地花這些錢。”
鬥三兩抱著小十一,覺得前麵下注的這些鬥雞都不行,自己寶貝這隻該上場威風威風了。
“瞧瞧我這隻?”鬥三兩跟小廝交談了兩句,以四六分成要了個場子。
小十一落地,樣子雄赳赳,引來不少人注目。
晉秋抱手瞧著,然後把注下給了對麵。
鬥三兩氣得問:“你這不是故意掃我的麵子嗎?”
晉秋聳肩:“你當我敗家子好了,我今日就想花錢,心裏才痛快。”
鬥三兩沒敢招惹她,出門前晉誠交代他,秋姐兒這兩日心情不好,你幫我順著她一點。
他權當幫忙好了。
一場激烈爭鬥在小十一的勝利中結束,鬥三兩抬高下巴回頭瞧晉秋,人站在場子外,沒反應,手裏掂著個茶杯,左右瞧著,根本不關心勝負。
他悻悻回頭,跟小廝結了賬,抱著小十一往晉秋的方向去。他脖子突然一冷,打了個哆嗦。
“讓讓。”聲音是從後麵來的,他回頭,瞧見個戴著氈帽的男人正立在身後。
這廝可真不客氣。鬥三兩正要發火,氈帽下的臉抬了半張,抿著嘴,鼻子挺立,再往上,眼神裏暗影浮沉。
“九……九爺。”鬥三兩磕巴。
覃一灃沒作聲,鬥三兩才反應過來,側了半個身子,又覺不妥,擠著旁邊的人讓了個道出來。
覃一灃點頭以示謝意,徑直往那個手裏掂著茶杯的人走去。
鬥三兩望著他的背影,腦後落下一滴汗。他曾聽晉誠提起,晉秋跟九爺不合,若是鬧起來,場麵定不好看。想到此,他急急往門外走,得把晉誠尋來。
覃一灃剛從缺月塢來,晉誠在錢櫃邊上打著瞌睡,聽著動靜就醒來了。他聽說是來找晉秋,報了個地名人就不見,揉一揉眼睛,若不是門正合上,真以為自己做夢呢。
“你跟我來。”覃一灃隻說了這四個字。
晉秋瞥了他一眼,轉身手撐在桌麵上,落下茶杯,又斟了一杯。
覃一灃不急,瞧著她又飲掉一杯,再說:“我想跟你談談。”
“談什麽?”晉秋冷眼,手指在茶杯上摩挲。
覃一灃奪過她手裏的茶杯,斟了一杯,自己喝下。
晉秋瞪眼,罵他不知羞,轉身就要走。突然他扼住她的手,拉著她往樓上去。旁邊的小廝瞧著不對勁,剛要喊人,就被覃一灃一個眼神給逼了回去。
樓上比不得樓下,不常開,連完整的桌椅都少見,斷了腿的桌椅隨意擺放著,上麵落著兩層灰,可見無人打理。
衣角蹭上桌腿,晉秋瞧著那隱隱的灰色就來氣,撒開覃一灃的手:“你到底要做什麽?”
“想跟你談談。”
“談。”
晉秋扔下一個字,轉身往窗邊走,費力地打開扣死的窗戶。風進來揚起薄薄的灰塵,她揮手咳嗽兩聲,臉色跟著黑了一層。
“你跟孟珒修……”
“少管閑事。”她打斷。
覃一灃語噎,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你跟孟珒修,散了?”
他不知道該用哪個字來定義他們兩個人現在分開的關係,一個散字,都是他在來的路上想了許久才想到的字眼。
“跟你有什麽關係?”晉秋這幾日所有的陰鬱情緒都在聽聞“孟珒修”三個字時傾瀉而來。
“沒有關係。”他停頓,“隻是想知道是與不是。”
他眼神灼人,看得晉秋渾身不舒坦,雙手抱在胸前,竟感覺有絲寒意。
“是。”究竟是在他的壓迫下,還是在她久久煩心的苦悶下說出這個字,晉秋不知道。她轉身同他對視,在悠悠飄散的細小灰塵裏,她卻好像看見了覃一灃突然的一絲輕鬆。
他嘴角輕輕上揚,好像在嘲笑,仿佛回到了在翠軒樓的那一日,他問的那句“當真信了孟珒修會娶你的鬼話”。
竟然叫他先預料到了這結局,即便是她跟孟珒修提出的分開。
樓下還在吵鬧著,不知道是誰輸了,輸了多少,竟號啕大哭了起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鑽進晉秋的耳朵裏,叫她也紅了鼻尖,眼睛裏緩緩淌了淚珠子出來。
“嘲笑我的話不用說了,你要是覺得好笑就笑。不過你要是敢笑出聲,我就從這裏跳下去。”她指著窗戶,不過兩尺的距離,站上去隻要片刻。
她自己也覺得有夠無理取鬧,可是她聽不得覃一灃的笑聲,那就像一把刀一樣剜進她的心裏。他在這裏已經紮了許多刀,不能再剜一刀。這不公平,她隻有一次贏了覃一灃,可是他已經贏了她許多次了。
她背身擦淚。
眼睛被人蒙上,輕輕地將她眼角的淚也擦了去。然後一隻手覆在她的腦袋上慢慢揉著,沙啞的聲音穿透進她的心裏。
“你哭了,我難受。”
比她更難過的聲音,還有一聲長長的歎息,她聽見他又說:“晉秋,就算是你指著我說我是你的殺父仇人那一刻,我也沒有這樣難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昵喃的話在她的耳邊輕飄飄地蕩著,她想伸手去抓,手被身後的人緊緊攥著。
耳邊的發絲被人廝磨著,她竟忘了要推開他。
晉誠跟著鬥三兩來長舊裏的時候,已經尋不見覃一灃的影子。晉秋就站在二樓的樓梯邊上,一隻腳正要落下來,被樓下的晉誠給叫住了。
他跑上樓梯,扯著晉秋的手,瞧她眼睛紅紅的,沉著臉問:“他是不是欺負你了?我找他算賬去!”說著就擼袖子,轉身的片刻被晉秋給拉了回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