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我沉眠於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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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之所以美妙而富有魔力,是因為它允許人類沉浸在海洋的懷抱裏,去感知大自然所賦予生物的溫柔與力量。
它令人心性澄明,令時光輕緩而安寧。
在兵荒馬亂的年月裏,潛水幾乎成為一種奢侈。
最近一段時間,韋清一直專注於沉船潛水方麵的訓練。且不論事情背後的起因和危險,至少這個過程令她覺得幸福。
趕上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海水清澈暗藍。她的身邊有斑斕的遊魚,有絢麗的珊瑚,還有令她癡迷如醉的他。
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話。
記不得有多少次,韋清心中都會憑空生出一絲錯覺,以為這樣靜好的歲月可以延續到地久天長。
然而可惜的是,現實終究是現實,它比想象中殘酷許多。
不知不覺間,兩個星期的時間匆匆過去。
當初和V約定的期限,就這麽一步一步挪到了他們的眼前,容不得半點逃避,也容不得一絲絲的回絕。
嵐城公寓裏,韋清和遠聲整裝待發。
而此時,命運的巨網早已散布開來。它就和V一樣,強大、冷冽,不動聲色。它和她,都在十幾公裏以外的清穀海域靜靜等待。
等韋清和蘇遠聲凱旋而歸,又或者,等他們泫然落網。
上午十點半,一輛軍綠色越野車停在韋清的公寓門外。
她透過門鏡往外望了望,扭頭對身後的男人說:“遠聲,我看到槐樹旁邊停了輛路虎,不知道是不是V派來的。”
遠聲了解V的習慣。他甚至不需要向外看一眼,就可以肯定地回答說:“是的。”
韋清有些訝異,“這麽肯定?”
“因為每次出任務之前,V都會親自派車來接。”他頓了片刻,又繼續道,“如果沒猜錯的話,那輛車應該是軍綠色的,這會兒正打著雙閃,而且車頂上還裝了一個警示燈。”
韋清不信,隔著門鏡又觀察一下外麵的情況,這才喃喃道:“……別說,你懵的還挺準。”
遠聲沒搭腔,隻是抿唇笑了笑,繼續處理手頭的工作。
出發在即,蘇遠聲背對著韋清,正在一項一項地檢查那些潛水儀器。他忽然想到什麽,於是停下來,扭頭望向韋清。
“對了清兒,你有潛水表麽?”
韋清搖了搖頭,“沒有。”
“那羅盤呢?”
“什麽是羅盤?”
“就是潛水指北針。”
“可能有吧……”她還是不太確定,“但是我隻用過一次,不太記得扔到哪裏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語氣有些嚴肅,“再仔細想想,具體放在什麽地方了?”
韋清微蹙著眉,試探著問:“這東西……很重要嗎?”
“也不是百分百會用到,就是以防萬一。不管怎麽說,多準備一些總沒壞處。”
“那你稍等一會兒,我去臥室翻翻看,有可能放在床頭的抽屜裏。”話音落下,她轉身朝臥室那邊走去。
韋清弓著身子,在飄窗旁邊翻箱倒櫃。
遠聲倚在門口瞧了一陣子,然後邁開步子,走到她身邊停住。
他剛想說“實在找不到就算了”,就看到韋清笑宴宴地起身,語氣輕快地說:“還真被我給找到了!”
她轉過身來麵對他,將一個小巧精致的金屬物件遞到了他的掌心。
“喏,你要的指北針。”
遠聲將羅盤握在手裏,下意識地用拇指肚摩挲了兩下。他甚至沒有打開檢查,就直接將它收進迷彩褲側邊的口袋裏。
韋清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樣,不僅也跟著嚴肅起來,抬頭問道:“怎麽了,遠聲?”
遠聲垂眸凝望她的眉眼,心頭鬱鬱,仿佛堵著千言萬語。
然而,話到了嘴邊,他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遠聲實在無法可想,隻能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往懷裏一帶,將麵前的小女人緊緊箍在自己的懷裏。
韋清乖順地依偎在他的肩頭,聽到他的心跳聲,沉緩而有力。
雖然他什麽都沒說,可也不知怎的,她卻突然就明白了。
“遠聲,你有你的苦衷,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雪白藕臂輕輕環住他的腰,她輕輕地開口,聲音很軟,也很溫柔,“你也別責怪自己,好不好?”
他的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卻平靜如常:“等任務結束,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他以為韋清會像以前一樣,順從地點頭說“好”。
可是這一次,她卻沒有這樣做。
“如果這次拿不到‘鯨鯊之吻’,我們真的會死麽?”
她問得這樣直接,以至於他連說謊的餘地都沒有。
“不會。”遠聲解釋道,“除非物盡其用,否則V不會那麽輕易就殺了她的資源。”
韋清心事重重地“哦”了一聲,隔了半晌,又問:“那……名單上那些人呢?”
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末了,坦誠地回答說:“這就說不準了,要看她的心情。”
兩個人靜靜相擁,本該有無限溫柔。
然而,韋清卻一直把臉頰埋在他的胸口,像是在逃避什麽。
靜默在彼此之間蔓延,過了很久,韋清才再度開口。
“如果沒有那份‘死亡名單’,你根本就不會接這個任務。”陳述句。她不需要他回答,因為她很肯定這個答案。
蘇遠聲無言以對,隻能沉默,將她抱得更緊,用溫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頭發。他能感覺得到她竭力控製的顫抖,他多想,再給她更多一點的溫柔。
他的憐惜那麽明顯,令她心顫而動容。
“遠聲,我心裏不糊塗。V之所以篤定我們會接受她的威脅,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因為我的膽怯和軟弱。”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然而說出的話卻條分縷析。
沒等遠聲回答,她又自顧自地說下去。
“不管你隱瞞我什麽,歸根結底,都是在保護我。別說怪你,我甚至在擔心你會不會怪我——因為我一直都知道,我才是我們兩個人的軟肋……”
這些悲哀的想法堆積在心底,幾乎快要把她逼瘋。
如今,深埋已久的自責與內疚都得到宣泄,韋清如釋重負,眼淚便也像開了閘的洪水似的,不聽話地奪眶而出。
熱淚一點一點氳濕了蘇遠聲的衣襟。
堂堂七尺男兒,不畏強權、不畏風雨,甚至不畏生死。卻唯獨繞不開愛人的眼淚。遠聲緊抿著嘴唇,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被她的眼淚灼得生疼。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善於安慰女人的蘇二少爺。可是為了韋清,他卻願意絞盡腦汁,從腦海中搜羅一些令人寬慰的話語。
“兩個人相愛,在一起風風雨雨、磕磕絆絆,本來就算不清誰對誰錯。清兒,你說是不是?”他的聲線低沉而溫柔,氣息嗬在她的耳畔,有種說不清的曖昧與溫暖。
她悶悶地點頭,委委屈屈地說:“道理我都懂,可我……我隻是不想拖累你。”
聽她這麽說,遠聲反而笑了,“要是這麽說的話,其實我也一點都不想拖累你。你仔細想想,我當初是不是拚了命的躲你?”
韋清假裝聽不懂,扁著嘴巴不說話。
他於是又繼續說下去,“可結果呢?是誰像個小跟屁蟲一樣,從帕羅爾一路跟我到嵐城的?現在跟我講什麽拖累不拖累的,會不會太遲了,嗯?”
這不是斥責,而是安慰。
蘇遠聲和韋清一樣,都習慣用“一報還一報”的方式安慰人,所以她一瞬間就懂了。
“遠聲,你記不記得?之前,你說我溫柔、寬容。其實當時我就在想——我麵前的這個男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寬容的人。雖然他自己不知道,可我一直都知道。”
她抬眸凝望他的臉,一雙眸子濕潤而清亮。
那一瞬間,蘇遠聲忽然心跳如鼓。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書中看過的詩句——你的眼裏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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