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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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召政字數:20362更新時間:2023-10-04 20:40:17

    “唔?你是說,說……”

    朱衡又是一陣嗆咳,婢女趕緊給他捶背,待吐出痰後,管家繼續說道:

    “小皇上才十二歲,朝中又無甚急事,怎麽可能這麽早傳旨見你呢?既然傳了旨,為何又突然不見了呢?”

    “啊?”

    “我看八成是太監使壞。”朱祿肯定地說,“老爺,你平日進宮,從來不給值門官施舍路票,這幫家夥的心都是秤鉤做的,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有幾分道理,”朱衡微微頷首,又狐疑問道,“不開值房的門讓老夫受凍,這是太監使壞,但我看他們還沒這麽大的膽子詐傳聖旨,這有欺君之罪,誰敢?”

    朱祿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吱聲。這時候門子來報:工部左侍郎潘季訓來訪。朱衡知道潘季訓此來肯定不是一般的探望,不能拒見。按士人規矩,正式會客應在客廳,若是密友,也可延至書房。同朱衡一樣,潘季訓也是有名的治河專家,隻是在治河方略上,與朱衡不盡一致,但潘季訓是一個正人君子,自前年京察從廣西巡撫調任工部左侍郎,勤勉做事遠離是非,朱衡對他很是器重,工部一應大事都與他商量,堂官佐貳相處得十分融洽。朱衡本想安排在客廳見麵,但沒有力氣撐坐起來,隻好請家人回避,把潘季訓請到床前會見。

    潘季訓在朱祿的引領下走進房中,一眼瞥見躺在床上的朱衡麵色蠟黃眼窩塌陷,形色枯槁眼神也是憔悴不堪,禁不住心下一酸,趨向床前握著朱衡的手,噙著兩泡熱淚說道:

    “朱大人,你受苦了。”

    “這苦受得窩囊,”朱衡自我解嘲說道,“閹豎們就因為老夫不肯給路票,就買通了老天爺來整我。”

    “朱大人,事情恐怕不這麽簡單,”潘季訓在床前坐了下來,憂慮地說,“今日剛剛點卯,杭州織造督辦太監孫隆又到部詢問,特製皇上龍袍的移文何日下發?”

    “這個移文不能發!”朱衡雖然身在重病之中,但談起公事來,還是那麽決斷。

    “部堂大人的意思,我們都知道,因此回絕了孫隆,告訴他此事還要上奏皇上,就工費銀問題再行磋商。那孫隆悻悻而去,臨走留下一句話。”

    “什麽話?”

    “他說,你們部堂大人已在左掖門外守了兩個時辰的門墩兒,未必還想多候幾次?聽他的口氣,朱大人受此折磨,肯定與江南織造的移文有關。”

    “這麽說,是孫隆假傳聖旨?”

    “下官有這個懷疑。”潘季訓想了想,又道,“不過,沒有人撐腰,孫隆決不敢這樣幹。”

    “這人會是誰呢?”朱衡問。

    “那還有誰?詐傳聖旨,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潘季訓為人謹慎,說話留有分寸。朱衡想著那個人是馮保,卻也不便說出口。頓時又煩躁不安血往上湧,兩眼一直,再次暈厥過去。慌得家人又是灌參湯又是掐人中,好半天才又把他弄醒。潘季訓怕留在這兒添亂隻得悄悄告辭。朱衡睜開眼珠子見不著潘季訓,窩了一肚子話找不到人傾訴,喘了一陣子,他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竟一掀被子下了床,讓婢女拿過官袍替他穿上。

    “你要幹什麽?”夫人問。

    “上內閣。”

    夫人急了,數落道:“瞧你這樣子,風都能吹倒,哪能出門,快躺到床上去。”

    “你放心,老夫這口氣,一時半會兒還斷不了。”

    朱衡說著,又是一陣嗆咳,但他不顧家人的勸阻,硬是強著出門登轎而去。

    張居正一大早入得值房,雜役早把地龍燒得很暖,張居正先去內屋解下擋風的鬥篷,又脫下穿在官袍裏的羊羔皮襖子,這才出來問一旁候著的書辦姚曠:

    “莫文隆來了嗎?”

    姚曠回答:“昨兒個通知的是辰時過半,眼下離辰時還差一刻呢。”

    “他人一到,就領到我這裏。”

    張居正說罷,就踱到紫檀翹頭大文案後頭,在那把黃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落座。案台上先已放了一隻貼了封條的疏匣,皇上看過的奏折,都由司禮監蓋了關防裝匣封出,每日早晨送到張居正的值房擬票。張居正命姚曠啟封開匣,隨手拿起最上麵的一份奏疏,隻見封皮題簽上寫著:“工部尚書朱衡請酌減杭州織造局用銀疏”,頓時就打開來閱讀:

    昨者,杭州織造局提督太監孫隆到部傳諭:今年杭州織造局用銀數增至八十萬兩。循例本部出半,應調撥四十萬兩銀。臣奏稱:此項增費太大,無章可循,欲乞聖明按常額取用。

    臣等看得:祖宗朝國用,織造俱有定額。穆宗皇帝常年造衣,用銀不過二十萬兩,承祚之初年,亦隻費四十萬兩。且此項用度,須司禮監與本部會商定額,然後奏明聖上請銀。所費銀兩,內庫出一半,本部出一半。今次用銀,突然增至八十萬兩之巨,且事前司禮監不與本部會商,竟單獨具事上聞,請得諭旨。如此做法不合規矩。因此,本部拒絕移文。

    仰唯皇上嗣登大寶,屢下寬恤之詔,躬身節儉,以先天下。海內忻忻,方幸更生。頃者以來,買辦漸多,用度漸廣,當此缺乏之際,臣等實切隱憂。輒敢不避煩瀆,披瀝上請。伏願皇上俯從該部之言,將前項銀兩裁減大半。今後上供之費,有必不可已者,照祖宗舊製,止於內庫取用。臣等無任惶悚隕越之至。

    讀完這篇奏疏,張居正在心裏頭連連叫了三個“好”字,又把這折子從頭到尾細讀了一遍,這才放下。正思慮如何擬票,姚曠把杭州知府莫文隆領了進來。

    莫文隆五日前進京述職,張居正三天前就已接見過他,該談的也都談了,本不該再見的。蓋因他昨日聽說孫隆到工部辦理移文讓朱衡轟出來的事,情知會有一場風波發生。朱衡與馮保都不是息事寧人之輩,何況這件事涉及國家財政,是發生在萬曆二年新春上元的第一件大事。張居正心底清楚,無論從哪一方麵看,他在這件事情上都不能袖手旁觀。當然,他可以耍滑頭,兩邊都不得罪,把最後的仲裁權交給皇上,但他不想這樣做。自前年六月上任首輔,到萬曆元年年底這一年半時間,他主要精力都放在整飭吏治上頭。為了解決積弊多年的文恬武嬉政務懈怠現象,他首創“考成法”約束官員。這個“考成法”的內容是:凡皇帝諭旨交辦,政府日常公務以及各衙門執掌之事,必須專人負責,限期完成。所做每一件事,其完成情況都要記錄在冊,以備查驗核實。今後,所有官員的升遷去留,獎勵或罷黜,都憑這本“考功簿”的檔錄作為依據。這項改革看似簡單卻很管用,自推行以來,京城各大衙門一掃過去那種疲疲遝遝冷水泡蘑菇的辦事作風。每接手一件事,當事官員再不敢敷衍塞責。過去那種有令不能行有禁不能止的局麵有了根本轉變。究其因,是官員們害怕在“考功簿”上記下穢行劣跡,斷了晉升之路。人既管住了,張居正便想從今年也就是萬曆二年起開始整頓財政。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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