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死了。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我隻有這一個哥哥。他死了,我這一輩子就再也沒有大哥了;他比我大十六歲,我今年也有五十二歲。兄妹倆都有年紀了,這輩子相處這麽久,感情上應該非常深厚,悲傷之情溢於言表才行;大侄兒雖然也有四十來歲,應該深黯人情世故,父親死了,怎麽能在姑母麵前表現得如此平靜,哪怕抽泣一聲,哀傷一點。
但我不能要求他,他在我麵前還是晚輩,我應該帶出一點榜樣。
我沒有做到。我很難做到。
我不是個善於流露感情的人,我大哥也是,侄兒侄女們也是,我們冼家都是(隻有我大哥不姓冼,姓袁,而他所生的二子二女都姓冼,所以說我們冼家)。但是不能說我們冼家是不講感情的冷血動物。這幾天我心煩意亂魂不守舍就是證明。
接完大侄兒的電話,我即刻就恢複本性。
我心情輕鬆頭腦冷靜意誌堅定,對丈夫說明情況,然後把未來幾天店裏的業務應該怎樣處置交待清楚,指出我回來的第二天就會與他結賬。
他一個大男人未必就連這麽幾天的帳都弄不清,虧空了哪怕一分錢都會令我徹底失望:叫他不要忘記,我曾經對他提出過離婚要求;叫他更不要忘記,我們正在籌集資金擴大經營規模。我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真正幹出個樣子來!
我丈夫對我說話的方式早就習慣了。
他有把柄捏在我手裏。我根本不計較我說話有多麽刻薄。
聽說我大哥死了,他立時兩眼圓睜,目瞪口呆,嘴裏發出感情強烈的一聲“啊”,像被電流擊中,像死去的不是我的大哥而是他的。根本不是我當時的那種平靜。
他要求與我一道回家鄉奔喪。
“大哥去世了?哎呀,怎麽是好!一個多麽好的人!說走了就走了。噢,我一定要與你一道回去!”
他兩眼泛紅,看得出有淚光閃動。我有點厭煩。
我大哥對於他確實算得上好人。
他花心與情人上床,被我逮個正著,要不是大哥出麵做工作,我絕對離婚休了他。他看我大哥不啻救命恩人。
我想說他別貓兒哭老鼠,裝模作樣演戲,借這個機會回家鄉鑽空子,去會舊日小情人;轉念一想這時候說這樣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那麽你回去吧,我留下來看店。”我說。
我不是要挾他。我說的是百分之六十的心裏話。當然那百分之四十是要挾他。他不作聲了。強烈流露的感情被我一句冷冰冰的話凍結了。
下午,我趕到長途汽車站。
坐了一個晚上的車,跑的全部是高速公路。
車廂漆黑,依稀一排排整齊的旅客暗影,靜止不動;而轉動的馬達聲,車輪的顛簸聲,窗外一掠而過被暗淡的路燈照亮的景物剪影,知道汽車在盡力量跑得飛快,感覺比白天還要快。
而自己的身體並未依靠腿腳的行走挪動分毫,便想像科幻故事裏的時光隧道:高速奔馳的汽車在逆著時光向回跑。回跑幾十年、十幾年、幾十年。在時光隧道裏奔跑實在太快,眨眨眼所看到的幾十年逝去的歲月的情景根本無法看清,隻有模糊的輪廓、概念、印象,不知道是看見的還是記憶裏儲存的。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