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反而平靜了,輕鬆了,似乎不欠大哥的情了。
幾乎所有在場的親人們都問訊過了,大哥都沒有首肯。難道大哥就沒有要原宥的人了?所有的人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他不負所有的人。
如果這樣,其實他就是負了所有的人。
我心裏有了莫名的興奮和惱怒。
我想我大哥未免太過自負,你一輩子所作所為固然光明磊落,為人民服務,奉獻一生,對親人關懷照顧,但不能說沒有一點瑕疵,沒有一點私心。
你自己始終名不改姓,一直到死的這一天都姓郭,但是你卻突然把四個兒女都改姓冼,跟我父親姓。
我父親是你的繼父。你說是為了我父親沒有可以繼承香火的人。父親隻生了我這個女兒,女兒最終是要嫁出去的人,冼家就沒有後人了。
我沒有因為跟我一樣姓冼的人多了,我父親有了所謂接班人而高興,反而氣憤極了:難道我就不是我父親的接班人嗎?我就不是我父親生的女兒嗎?這樣就剝奪了父親對我的愛。
我明顯的覺得父親變了,變得不像過去的父親,倒像是我的繼父,而繼承過來的孫子孫女倒成了他正宗的寶貝。
於是街坊中有人向我道出其中秘密:你大哥是想讓自己的子女繼承你父母親的房產。好大一棟老宅!你出嫁以後就不占了,房產全歸你二哥和你的侄兒們了。不然你大哥那一家是不占的。照理隻有你二哥和你二一添作五,由你們倆繼承才合理。
大哥,你縱有千般好,你這一點錯了。
師公一拍腦袋。
他大概想到我曾代替我二哥燒香送過他紅包的事。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要代二哥問問。
“那就是要原宥二哥了,”
師公作古正經在我大哥靈前詢問,嚴肅而誠摯,喃喃的訴說。
“二哥雖然在你仙逝的時候沒有到場,據小妹說因為出差一時趕不回來(我哄師公活人,他哄大哥死人),但是,他委托了小妹代他向你吊唁,還代他給你燒了香。雖然不是同根生,埋根猶勝連理枝。落實政策,你把舊宅全部讓給了二哥。二哥堅持平分,是你自己堅決不要。父親去世後你搬了出來。你原宥他文化大革命受了罪。是為三卦不間。”
話落卦出。一連三次,信、陰、陽三卦不間。
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啊”的一聲驚呼。
師公輕抒一口氣,麵頰鬆緩,露出笑容,連聲說:“原宥二哥,嘿嘿,原宥二哥哩。別的所有的人他都不原宥哩。嘿。”
像突然的一陣風雨,吹折了滿園的花枝。我一時茫然無措。我不知道這老古傳下來的方法是靈還是不靈,是應該相信還是不應該相信。
師公很頑強地持一副卦站在靈前執拗地要尋找出一個能得到亡靈原宥的人來,是要證明自己的道行:亡者總有一個值得自己在這個世上原宥的人;也許一個也不原宥,但這總有點說不過去。這麽一大家子人,喪事如此熱鬧風光,豈有不原宥的人!在別人認為,那便一定是道行不行,沒有和死者接上關係。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