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她唯一的親人。
爸爸原本是全勝道館附近一家小診所的醫生,父母去世以後,師父就收養了她,供她吃住,教她跆拳道。在認識師父之前,她從不知道跆拳道是什麽。可是每當她習練跆拳道的時候,師父的眼中總是有激動的光芒,當她利落地踢腿進攻時,師父凝視著她,仿佛看到的是一生的希望。
所以她練得越來越專注。
如果成為跆拳道高手可以讓師父高興,那麽無論再艱難,她也會堅持練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師父也總是教導她,無論什麽時候,都要記得廉恥、忍耐和百折不撓。無論做什麽事情,都不能違背做人的原則。開始的時候,她不懂為什麽師父要一遍一遍地重複告誡她這些,直到她在別人恥笑的語氣中聽說了師父的過去。
她不相信那些傳言。
慈祥而憂傷的師父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雖然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試圖問師父,師父總是默默歎息,並不回答她,可是她還是堅信師父絕不是傳言中的那樣。她從此加倍地要求自己正直清白地做人,絕不可以為師父抹半點黑。
可是,她那樣做的結果卻是——
被趕出全勝道館。
枝葉濃密的大樹上。
百草將腦袋深深埋入膝蓋,樹葉沙沙地亂響,就像她混亂得漸漸不知所措的心。
她一直以為。
隻要師父回來,就可以結束流浪在外的生活。
雖然在全勝道館除了師父之外,其他的師伯和弟子們素來對她冷冰冰的,仿佛她是隱形人一般的視她不見。可是再冰冷,全勝道館總是她唯一的家,更何況她還有師父。
再也回不去了嗎?
她聽得出師父話語裏的無奈,她明白師父肯定是盡力了,為她想盡了辦法,但是依然回不去了嗎?
所以,終究是她做錯了吧。如果她裝作根本沒有看到那塊作假的木板,如果她一聲不吭,現在就會高興地在全勝道館裏迎接師父回來,幫師父收拾東西,讓師父看她最近練功的進展。
星星在樹葉間閃閃爍爍。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埋在膝蓋中的腦袋,輕吸口氣,手按住身下粗壯的枝幹準備跳下去,卻忽然愣住了。
樹下倚坐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經坐在那裏很久很久,點點星光透過樹葉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光芒從他的體內流轉綻放出來。
百草呆在樹上。
不知是否該跳下去。
樹葉沙沙輕響。
夜色無聲。
他寧靜地一個人坐著,如同睡著了般,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她不敢去驚擾他,呼吸不由自主也放得輕了些。
“要走了?”
仿佛察覺了她的動靜,少年微微抬起頭,仰頭微笑著看向坐在枝葉間有點不知所措的她,夜色的星光中,仿佛有如水的溫柔流動在他的眼底。
百草怔怔地望著他。
腦中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對樹上的她伸出右手,問:“要下來嗎?”
她躍身從樹上跳下去,右手落在他伸向她的手掌上,溫熱的,溫暖的,她忽然羞紅了臉,匆忙將手縮回去。
“你……怎麽在這裏……”不知道該說什麽,但不說話,寂靜又讓她的心髒跳得紊亂起來。
“我來看看你。”
初原安靜地說,聲音裏有種理所當然的溫柔。
“嗯?”
她不解地看著他。
“你在樹上呆了很久,看起來好像有難過的事情。”
從小屋的窗口恰好可以望見這棵大樹,她抱著膝蓋孤獨地坐在樹上,如同被全世界遺忘了一樣,身影像星光般憂傷。遠遠地看著她,這種憂傷忽然讓他無法繼續平靜地看書。
“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要不要和我說說?”
百草這才發現,她居然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初原的小屋旁,那棵大樹正對著他的窗戶。秀琴曾經說過的話閃過她耳邊,初原師兄喜歡安靜,任何人都不可以來打擾。
“對不起,我打擾你了。”
她不安地說。
“你一定要和人保持這樣疏遠的距離嗎?”初原凝視麵前這個有著一雙小鹿般眼睛的短頭發女孩子。
她微微睜大眼睛,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有開心的事情就笑出來,有難過的事情就和朋友們傾訴,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他摸了摸她的短發,就像他是她的哥哥,“昨天你和那個韓國小女孩的實戰我看到了,出腿很利落,而且說的話也很有趣。那樣有朝氣的模樣才適合你。”
“我……”
突然得到的誇獎讓百草漲紅了臉,她眼睛閃耀明亮起來,然後卻又局促不安地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說:
“……其實昨天是我做錯了,我應該忍耐,不應該刻意把她也踢飛出去,當時我是存了報複之心,故意想要折辱她……”
“傻丫頭。”他的笑聲很好聽,又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你今年多大?”
“十四歲。”
“是啊,你才十四歲,正是愛衝動的熱血年齡,又不是得道的高僧。”
“……”
她傻傻地望著他。
“做你喜歡的事情,做你覺得對的事情,就可以了。”夜色中,初原的眼睛笑如星芒。
“可是,我好像做錯了事情,”她黯然地咬了咬嘴唇,“所有人都說我做錯了,師父雖然說我做得對,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幫我……我心裏很難過……”
“你覺得你做錯了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後悔,如果當初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也許……也許我不會去做……”
“那你是覺得你做錯了?”
“不是,我沒有做錯!”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我隻是有些後悔……不,我也不是真的後悔……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太語無倫次了,他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吧,其實她自己也混亂成一團,隻是覺得心裏難過得快要炸開了!
“也就是說,你做了直到現在還認為是正確的事情,是嗎?”
“……是。”
“很多事情的後果是你無法自己去控製把握的,”他凝視著她說,“你能做的,隻是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至於後麵的事情,既然不由你控製,就不要再多去想它了。”
“可是……”
“世界上沒有永遠無法走出的困境,隻要你能堅持走下去。”初原對她說,“相信你自己的判斷吧。”
那晚的風輕輕柔柔。
樹葉沙沙地在他和她的頭頂搖響。
百草一整晚睡得很香。
自從她被趕出全勝道館,她再沒有睡得如此香甜過,夢中那少年被星光籠罩的身影仿佛一直倚坐在樹下,陪著她。
接下來的幾天,百草像平時一樣上課,盡量不去想太多的事情。放學後,她更加用心賣力地幹活,將鬆柏道館打理得一塵不染,暗自希望如果真的無法回去全勝道館,鬆柏道館看在她可以幹活的分上,繼續收留她。
除了師父回來的第一天,她在光雅的掩護下偷偷溜進全勝道館,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師父了。在校園裏碰到光雅的時候,她想問問師父最近的情況,光雅卻總是黑著一張臉不搭理她。
這天,百草和曉螢放學回來,一踏入鬆柏道館的大門就感覺到一股詭異的氣息,放眼望去庭院裏空蕩蕩的,一個弟子也沒有。她和曉螢加快腳步向前走,發現原來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練功廳的外麵,烏壓壓地擠成一團向裏麵探頭看著。
她和曉螢走過去。
她的出現讓鬆柏道館的弟子們神色變得很奇怪,還自發地閃開一道通往練功廳的縫隙。他們那異樣的眼神令百草心中一凜,她在全勝道館的時候,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難道……
她來不及細想,從眾弟子們閃開的縫隙中往前走了幾步,看到練功廳裏那長身而跪兩鬢花白的身影,她眼前一暈,腦袋頓時轟地一聲炸開了!
“師父——!”
百草衝進去,慌亂地想要將跪在喻館主麵前的師父攙扶起來,師父怎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跪著,這是怎麽了?
“百草,跪下。”
曲向南沉住身體,不理會她又急又慌的雙手。
“跪下!”
聽到師父的命令,百草心頭掙紮了一下,終於還是雙膝彎曲,跪在師父身邊,和他同樣跪在了喻館主麵前。
“請您收下她吧。”
曲向南俯下身向喻館主請求。
“師父!您在說什麽啊?!”百草大驚失色,再顧不得許多,起身就要硬將師父攙起來。曲向南卻保持著俯身的姿勢,按住她的後背,硬生生逼得她也向喻館主俯身而跪。
“她天生就適合習練跆拳道,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隻是因為跟著我,她從沒有參加實戰和比賽的機會。”曲向南苦澀地說,“請您收下她,我相信她一定會為鬆柏道館爭光。”
他跟鄭師兄又交涉了好幾次,鄭師兄仍舊不肯重新接納百草,而他自己也沒有能力從全勝道館出來帶她。喻館主是為跆拳道界所尊敬的謙謙君子,改投鬆柏道館門下會給她帶來更好的發展。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