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鴿子樓內室。 段輕言麵壁而立，不像是在思索，更像是在檢討，他的神情痛苦，全然沒有平日的翩翩風度。 他在想誰？他沒有想誰，隻是在想自己，想自己的過去，想自己也曾是無憂少年。 少年的他，生於當地名門望族，也曾吟詩作對，也曾潑墨山水，也曾醉心騎射，也曾是個小有名氣的佳公子。 雖出身旁支，但幸而天資聰慧，得家主垂愛，可以追隨左右。那時的輕言還不是輕言，而是辰風，段家辰風。 如今，段家還是當初的段家，但辰風，早是一個故去多年的遺憾罷了。 一入鴿子樓，生死榮辱就已經不由自己，可畢竟，人非草木。曾經年少，以為自己於天地間是多麽與眾不同的存在。 多年遊曆，已然慢慢明白，在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之下，大是大非的歧路抉擇之下，男女老少，沒什麽區別，富貴功名，更是虛妄而已。 每每想起過去，這內室的燈燭就會點亮，每每憶起辰風，輕言就可以有片刻的軟弱。 好在，沒有別人可以看到這種軟弱，好在，這種時候真的太少。 段輕言，還有一個在俗世中的名字，段言卿。這個人娶妻生子，安於市井，不過是眾生之中最平凡之所在。大隱隱於市，這種道理，他自然也明白。 可是麵具戴得久了，就不好摘下來了，有多少次，想就這樣做一個為生計奔波的平凡人，但是，使命，卻讓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堅定自己動搖著的決心。 就算可以左右天下又如何，終究，醫人者不能自醫。 輕言，輕言，這世上最不可輕的便是言啊。段輕言，斷斷不可輕言，閉上眼睛，感受燈燭的溫暖。 此時牆上的影子是那麽孤單，看起來是那麽不堪一擊，此時的他，與影子一同，融於內室。 東市迎賓樓。 現在還沒到是宴客的時候，小夥計收拾了一番桌椅後又像往常一樣坐在了店門前，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揣測著他們的身份和行程。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好多年，久到他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來的，自己又是如何來的。 雖然現在，他也還隻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但多年來迎來送往，聽著千家事，想著萬世人，讓他的心性遠非同齡人可比。 少年持重，眉目清秀，思維活絡，旁人都不由為之歎息，若生於朱門之內，前途不應僅限於一個跑堂的夥計，可珠玉蒙塵，又為之奈何？ 夥計不知道旁人怎麽想，隻是安安分分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並心懷感恩地享受著自己的生活。 他知道，若不是因為遇到了老板，他可能就會成為街頭那個被人憐憫的乞丐，甚至可能是更加遭人厭棄的毛賊。 那個時候，自己一無所有，隻不過是萬千悲劇中的一個，隻不過是萬千棄兒中的一個。 隻不過父親是被迫的，而母親，卻是主動改嫁，離開了自己，更離開了這座城市。 父親若還在，現在又該是什麽樣子？可父親不在了，一切想象都沒有意義，他再也回不來了，因為這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父親去了，但是戰死沙場，是值得人驕傲的，是的，父親將永遠是我的驕傲。 還記得，那天，是雨天，去郊外采了野花後恭敬地放在山坡上，麵向父親離開的方向痛哭，帶著天地之間隻此一人的孤獨和絕望。 後來，便是模糊的記憶，隻知道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老板。 事後聽說老板的兒子也死於這場戰爭，也許他是隻是憐憫我，也許他也憐憫自己，畢竟我們都是被戰爭拋棄的人，我還有未來，可老板，已經失去了他的未來。 我叫小無，無所畏懼的無，無法無天的無，當然，它隻源於一無所有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