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寓客還沒有回來,照例是看戲,或是打茶圍去了。但夜卻已經很深了,連汽車也逐漸地減少。強烈的銀白色的月光,照得紙窗發白。
他在等待的厭倦裏,身心的緊張慢慢地弛緩下來了,至於不再去留心那些汽笛。但淩亂的思緒,卻又乘機而起;他仿佛知道靖甫生的一定是猩紅熱,而且是不可救的。那麽,家計怎麽支持呢,靠自己一個?雖然住在小城裏,可是百物也昂貴起來了……。自己的三個孩子,他的兩個,養活尚且難,還能進學校去讀書麽?隻給一兩個讀書呢,那自然是自己的康兒最聰明,—然而大家一定要批評,說是薄待了兄弟的孩子……。
後事怎麽辦呢,連買棺木的款子也不夠,怎麽能夠運回家,隻好暫時寄頓在義莊裏……。
忽然遠遠地有一陣腳步聲進來,立刻使他跳起來了,走出房去,卻知道是對麵的寓客。
“先帝爺,在白帝城……。”
他一聽到這低微高興的吟聲,便失望,憤怒,幾乎要奔上去叱罵他。但他接著又看見夥計提著風雨燈,燈光中照出後麵跟著的皮鞋,上麵的微明裏是一個高大的人,白臉孔,黑的絡腮胡子。這正是普悌思。
他像是得了寶貝一般,飛跑上去,將他領入病人的房中。兩人都站在床麵前,他擎了洋燈,照著。
“先生,他發燒……。”沛君喘著說。
“什麽時候,起的?”普悌思兩手插在褲側的袋子裏,凝視著病人的臉,慢慢地問。
“前天。不,大……大大前天。”
普大夫不作聲,略略按一按脈,又叫沛君擎高了洋燈,照著他在病人的臉上端詳一回;又叫揭去被臥,解開衣服來給他看。看過之後,就伸出手指在肚子上去一摩。
“Measles……”普悌思低聲自言自語似的說。
“疹子麽?”他驚喜得聲音也似乎發抖了。
“疹子。”
“就是疹子?……”
“疹子。”
“你原來沒有出過疹子?……”
他高興地剛在問靖甫時,普大夫巳經走向書桌那邊去了,於是也隻得跟過去。隻見他將一隻腳踏在椅子上,拉過桌上的一張信箋,從衣袋裏掏出一段很短的鉛筆,就桌上颼颼地寫了幾個難以看清的字,這就是藥方。
“怕藥房已經關了罷?”沛君接了方,問。
“明天不要緊。明天吃。”
“明天再看?……”
“不要再看了。酸的,辣的,太鹹的,不要吃。熱退了之後,拿小便,送到我的,醫院裏來,查一查,就是了。裝在,幹淨的,玻璃瓶裏;外麵,寫上名字。”
普大夫且說且走,一麵接了一張五元的鈔票塞入衣袋裏,一徑出去了。他送出去,看他上了車,開動了,然後轉身,剛進店門,隻聽得背後g?g?的兩聲,他才知道普悌思的汽車的叫聲原來是牛吼似的。但現在是知道也沒有什麽用了,他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