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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3/5)

作者:魯迅字數:11524更新時間:2023-11-09 02:24:38

    而孝子的事跡也比較地更難畫,因為總是慘苦的多。譬如“郭巨埋兒”,無論如何總難以畫到引得孩子眉飛色舞,自願躺到坑裏去。還有“嚐糞心憂”,也不容易引人入勝。還有老萊子的“戲彩娛親”,題詩上雖說“喜色滿庭幃”,而圖畫上卻絕少有有趣的家庭的氣息。

    我現在選取了三種不同的標本,合成第二圖。上方的是《百孝圖》中的一部分,“陳村何雲梯”畫的,畫的是“取水上堂詐跌臥地作嬰兒啼”這一段。也帶出“雙親開口笑”來。中間的一小塊是我從“直北李錫彤”畫的《二十四孝圖詩合刊》上描下來的,畫的是“著五色斑斕之衣為嬰兒戲於親側”這一段;手裏捏著“搖咕咚”,就是“嬰兒戲”這三個字的點題。但大約李先生覺得一個高大的老頭子玩這樣的把戲究竟不像樣,將他的身子竭力收縮,畫成一個有胡子的小孩子了。然而仍然無趣。至於線的錯誤和缺少,那是不能怪作者的,也不能埋怨我,隻能去罵刻工。查這刻工當前清同治十二年(1873)時,是在“山東省布政司街南首路西鴻文堂刻字處”。下方的是“民國壬戌”(1922)慎獨山房刻本,無畫人姓名,但是雙料畫法,一麵“詐跌臥地”,一麵“為嬰兒戲”,將兩件事合起來,而將“斑斕之衣”忘卻了。吳友如畫的一本,也合兩事為一,也忘了斑斕之衣,隻是老萊子比較的胖一些,且綰著雙丫髻,—不過還是無趣味。

    人說,諷刺和冷嘲隻隔一張紙,我以為有趣和肉麻也一樣。孩子對父母撒嬌可以看得有趣,若是成人,便未免有些不順眼。放達的夫妻在人麵前的互相愛憐的態度,有時略一跨出有趣的界線,也容易變為肉麻。老萊子的作態的圖,正無怪誰也畫不好。像這些圖畫上似的家庭裏,我是一天也住不舒服的,你看這樣一位七十歲的老太爺整年假惺惺地玩著一個“搖咕咚”。

    漢朝人在宮殿和墓前的石室裏,多喜歡繪畫或雕刻古來的帝王,孔子弟子,列士,列女,孝子之類的圖。宮殿當然一椽不存了;石室卻偶然還有,而最完全的是山東嘉祥縣的武氏石室。我仿佛記得那上麵就刻著老萊子的故事。但現在手頭既沒有拓本,也沒有《金石萃編》,不能查考了;否則,將現時的和約一千八百年前的圖畫比較起來,也是一種頗有趣味的事。

    關於老萊子的,《百孝圖》上還有這樣的一段:

    “……萊子又有弄雛娛來之事:嚐弄雛於雙親之側,欲親之喜。”(原注:《高士傳》。)

    誰做的《高士傳》呢?嵇康的,還是皇甫謐的?也還是手頭沒有書,無從查考。隻在新近因為白得了一個月的薪水,這才發狠買來的《太平禦覽》上查了一通,到底查不著,倘不是我粗心,那就是出於別的唐宋人的類書裏的了。但這也沒有什麽大關係。我所覺得特別的,是文中的那“雛”字。

    我想,這“雛”未必一定是小禽鳥。孩子們喜歡弄來玩耍的,用泥和綢或布做成的人形,日本也叫Hina,寫作“雛”。他們那裏往往存留中國的古語;而老萊子在父母麵前弄孩子的玩具,也比弄小禽鳥更自然。所以英語的Doll,即我們現在稱為“洋囡囡”或“泥人兒”,而文字上隻好寫作“傀儡”的,說不定古人就稱“雛”,後來中絕,便隻殘存於日本了。但這不過是我一時的臆測,此外也並無什麽堅實的憑證。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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