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後,他聲音內帶一絲輕顫問,“還有多少時日。”
醫生說不離進口藥物,少則一周,多則兩月。
他闔了闔眼眸,“我知道了。”
保姆抹掉眼淚,引著醫生從房中退去,再度安靜下來的四壁 , 回蕩喬蒼隱忍不住,壓抑不住,肆意爆發的悶哭。
他該送她走嗎。
他該放棄嗎,讓她不必飽受折磨,安穩離開嗎。
他知道她熬得很累,很痛,很難受。
他也知道她不想走,她舍不得他,他更舍不得她。
何笙病重彌留的消息,在特區很快傳遍,喬蒼調集了許多安保 , 謝絕一切客人探視,他要她清清靜靜沉睡 , 聽他念書,聽他回憶從前那些她早已記不得的事。
她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 時間也越來越短 , 有時三天才睜開眼,幾分鍾又睡了。
他會像孩子獲得了糖果,大人獲得至寶 , 對她那幾分鍾珍視至極,而他珍惜的方式 , 便是吻她 , 很長很燙很深的吻。
每當這時她便會笑,像年輕時那樣 , 笑得嬌柔 , 笑得臉紅,她有氣無力說我沒刷牙,他不肯離開她的唇,“我不嫌棄。”
她還想躲 , 他霸道按住她的頭,“我也沒刷。”
她頓時笑得更開心 , 眼睛眯成一彎月牙。
她在他的吻中醒來,在他的吻中昏迷。
因此她總是快樂的,歡喜的。
十月初 , 北國的銀杏黃了。
何笙煎熬了二十天。終是在睡夢中,在喬蒼寬厚的懷裏 , 毫無苦楚,卻百般眷戀,離開了這人世。
她彌留之際 , 他正好做噩夢。
像是有感應一般 , 忽然間驚醒。
汗水浸透了睡袍,他扯開透氣,伸手擰亮床頭的燈光,看了一眼時鍾,淩晨三點整。
他捏著鼻梁,自己笑了出來,對旁邊安靜昏睡的女人說,“笙笙,我夢到你去了。你去時 , 喘著粗氣,憤怒對我說,我不愛你。你怎能這樣想,我怎會不愛你。”
何笙眼角淌下一滴淚,斷了氣。
喬蒼回過神,掀開錦被下床,倒了一杯溫水,想要喂她解渴,叫了她幾聲,都沒有回應,他探過鼻息才發覺 , 那不是夢,她真的走了。
她唇邊含著一絲笑。
水杯從瘋狂顫抖的指尖脫落 , 炸裂,粉碎。
保姆聽到動靜跑進來 , 看到喬蒼麵如死灰 , 僵硬注視著床頭,頓時意料到什麽,撲到床邊摸了摸何笙 , 她仰天一聲嚎哭,“夫人!”
一霎間喬家亮如白晝,傭人與司機的哭聲震天。
喬慈和喬楨從外地匆忙趕回 , 走廊上跪著一地燒紙的仆人 , 站滿醫生和保鏢,他們紅著眼衝進屋 , 看到喬蒼懷抱何笙 , 呆滯麻木望著窗外的雨。
這場雨太大了。
天與地連成水簾,那樹,那湖泊,那庭院 , 都變成了烏漆漆的模樣。
他未曾哭,隻是木訥而沉默。
這樣的沉默 , 是不會爆發,也不會天崩地裂,卻要將一個人最殘忍殺死的沉默。
短短幾個時辰 , 他蒼老許多,白發一霎間長了出來 , 他英姿勃勃的模樣,變得滄桑倦怠,那雙發光的眼眸 , 也混沌黯淡下去。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 跪在床尾嚎啕大哭。
這樣的混亂持續到深夜,整棟樓掛起白幡,焚香潑水,電話進進出出響個不停,白色的燈籠在屋簷下飄蕩。無論外麵如何喧鬧,喬蒼都一動不動,不許別人從他懷裏觸碰何笙,也不許靠近。
喬慈和喬楨立在床尾陪著,他水米不進 , 幹裂的唇良久才擠出沙啞晦澀的一句,“拿你母親桌上的眉筆來。”
喬慈走到梳妝桌前,打開匣子翻了翻,有許多支,她拿不準要哪個,便回頭哽咽喊了聲父親。
“黛綠色那一支,她最喜歡。”
喬慈將眉筆遞給他,他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溫柔和細致,他對何笙一向深情縱容,但這樣如水的溫柔,似乎是他拚盡全力 , 一場告別的溫柔。
他為她畫眉。
她生前,最不會畫眉。
她總要坐在鏡子前好久 , 一遍遍描摹,一遍遍擦掉 , 反複重來 , 到她失了耐性,伏在桌上運氣。然後撒嬌吵著喬蒼為她畫。
他雖然畫得也不嫻熟,總比她一高一低 , 一粗一細要強得多。
他畫成了兩道蜿蜒如月的黛眉,竟比當初還要精致。
他還是怕她不滿意 , 會賭氣他畫得醜 , “過來看,你們母親這樣美嗎。”
喬慈掩唇背過身啜泣 , 喬楨走上前看了一眼 , 隻一眼,便沉痛移開視線,“美。”
喬蒼像個孩子似的笑出來。
“那你母親黃泉路上,也能少罵我兩句。”
他拍打她的脊背 , 哼著她昔年哄喬慈入睡的歌謠,隻是唱著唱著 , 他唱不下去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