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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三十五回下(4/5)

作者:眉毛笑彎彎字數:18212更新時間:2021-01-13 14:41:02

    章回道:“林妹妹記得很對,趙注正是作此解。倒是二妹妹、四妹妹的解釋,若我記得不錯,首見是在昌石先生的《群經考》裏。昌石先生專治經學,在小學方麵研究最深,其作音韻、訓詁,多有發前人所未見。其對上古連詞的考究,攢《聯綿字譜》,雙聲疊韻、上下同義、不可分訓等說,都為當今學人開啟新篇。而‘訓詁之旨,本於聲音’八個字,一反前人重形輕音,更有振聾發聵、革故鼎新之力。隻是餘家世代清貧,著篇未得付梓,外人知道的不多。倒是其孫餘春在先生,如今正受這邊府裏的家塾供奉,想來‘放聲’之說正是源此一脈。”

    林黛玉聽他兩三句話便把握源流,忙用心記憶,口中也不住跟隨默念。記到“訓詁之旨,本於聲音”幾個字,忽而岔出一念,自語道:“重字形,亦重聲音,無怪這裏也解釋作‘放出聲音’。”見章回聞言失笑,黛玉臉上一赧,於是問:“那表哥以為餘先生此說,可是有理?”

    章回笑道:“訓詁釋義一道,原本最難。因循舊旨,便要有海量的典籍印證,無偏無疑,方為至善;而假使要啟發新說,就更得有字句文例譬如鐵證,無可辯駁,才能叫人心服。昌石先生廣注經義,學問雖深,但在一二句上,未必就能百無一漏。”說著走到書案前,隨意掣了支紫毫在手。林黛玉跟隨在側,親為鋪紙,又在上首兩個角落以玉鎮展平壓穩,就聽章回執著筆說道:“‘失’這一字,《廣韻》歸在質部,讀音有二,一為式質切,讀若師;一為弋質切,音同逸。式質切者,段玉裁注《說文》:‘在手而逸去為失’,意思是失去、喪失、喪身,重在從‘有’至於‘無’,其次則為過失、錯誤。而據此兩種,其下又引申為不合禮、不相知、不相類、不得其意、不在其位、不循常分。”

    一邊說,一邊在紙上落筆。黛玉細看,寫的乃是:“故人情不失”、“感義讓而失險”、“失者順也”、“人有失合之憂”、“有相馬而失馬者”、“三部九侯皆相失者死”、“好從事而亟失時”、“天子聞吳率失職諸侯”。

    然後見章回另取一紙,道:“而失做弋質切時,音同逸,意思也同。古時失、逸、佚、泆,字多通用,是為放逸、放縱之意。故而《集韻》作‘放也’。”筆下寫的則是:“若卹若失”、“波湧魚失”、“右服失而埜人取之”、“非吾敢橫失而能盡之難也”數句。寫完,連同先前寫的一張,一齊推給黛玉。

    黛玉接過字紙,將兩張並在一處,思索一番道:“所以,式質切為失去,弋質切為放逸,兩者雖都寫作一個‘失’字,但音義用法都不相同,不可以混而為一。如若果然依餘先生所言,《孟子》中‘相向而哭,皆失聲’要做‘放聲大哭’的解釋,取放縱之意,則當讀作‘逸聲’,方能符合《莊子》、《呂覽》等行文用字。然而餘先生並未另注讀音,還作‘失聲’,可見其實是將兩字混用,誤解了字義。因此,當仍舊依趙岐注解,‘失聲’謂泣不能成聲,極言哀思悲慟——可是如此?”

    章回點頭,笑道:“林妹妹正解。”

    林黛玉臉上一紅,忙低了眉眼,重取筆墨,將方才兩人所議“失”之字意,用蠅頭小楷逐一抄寫到隻一寸來寬的花箋之上,待墨跡幹透,命紫鵑取《四書》來,親手夾到《孟子·滕文公上》的章句中去。章回略過一眼,見她一卷之中這樣的花箋就夾了二三十頁,不由歎道:“妹妹如此讀書,可謂學人得法,入其門徑。雖然經史艱深,但有日積月累,不怕不能領悟要義。”

    黛玉道:“我不過閨閣女子,隨意一讀。表哥做的才是正經學問。”

    章回搖頭,道:“妹妹雖是女子,但學問一道,本來便隻要人的心思、工夫用到,皆能有一番成就的,與男女有何幹?且女子較之男子,原有許多長處——女子天生細膩,能發乎微末,又多情思,善推己及人;至於世事浮沉,對於心中所善所喜之事能夠專注堅韌、雖難不折,更是大凡男子不能及。若是囿於俗見,不令其讀書治學,這才是真正的良才空耗、明珠暗投,既無益於時事,更辜負了天地造化的恩德。”

    林黛玉聽他這番言論,不由大吃一驚,心想賈寶玉固然推崇女兒,常說女兒家清淨尊貴、男子弗及,每每被斥為怪論奇談、頑劣憨癡之明證,卻不想這章回竟也有相似的言語。她心中稀奇,不免就定睛向章回看去,但見他神情磊落,全不以見解與世情俗論相悖為意,臉上就不知不覺地露出笑來,隻道:“教表哥這麽一說,這天下女子,盡都能如曹大姑、李易安一般了。”

    章回笑道:“若天下父兄都能如班彪、班固、李格非,又何愁世間女子無才少德?且閨閣之中從來不乏大才。眼前就有實證——咱們常州家裏的老太太、這邊的大姑太太,還有妹妹家仙去的林姑太太,哪一個不是鬱鬱文采?妹妹是林姑太太的親孫女,就算妄自菲薄,別人一時信了,我也是知道究竟如何的。”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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