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壯年身,等到回首,早已物是人非。人生就是這樣,過去就是過去了,任何的彌補都是缺憾。
從瑤裏回到臨湘後,我們終於過了幾年平穩的日子。如果不是吳延有時候偶爾無意流露出的那種深刻到仿佛無法化解的愁緒,這真的就是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丞相基本隻是個空職,無需費心公務。那段日子裏,登頂觀日、泛舟江湖,我們一道走遍了長沙國境內的幾乎每一處的山水。
初秋,丞相府後的一片平灘上,陽光明媚。不遠處,吳延正在耐心地教著冬子騎馬。
冬子漸漸長大,義父請了當地最博學的老師為他啟蒙。他是個聰明得幾乎叫我意外的孩子。
關於自己從未謀麵的父親,他曾問過我一次。當時我毫不猶豫地告訴他,他的父親當年就和他的母親一道死了。
“他們很愛你。”
最後,我這麽跟他說。
“誰害了他們?告訴我,姨母。”
麵對孩子如鹿般純潔的一雙眼睛,我想了下,說:“害死他們的,是這個亂世,以及因為亂世而生出的沒有盡頭的人的野心和貪欲。”
“沒有亂世,人就沒有野心和貪欲嗎?”
他繼續問我。
我一時語塞,想了下,又說道:“野心和貪欲是人與生俱來的,但是,人若置身一個製度規範的和平世代,那麽野心和貪欲至少不會無限膨脹。”
和一個稚子談論這些,說到最後,連我自己也覺得可笑。但是冬子當時一本正經地接口道:“我知道。老師曾說,儒家倡導大同世界,人人安居樂業。姨母,如今是大同世界嗎?”
我苦笑了下。
長安定都的巍峨城牆早已經圍起,但是這個新開的帝國裏,權力的鬥爭從未止歇,何來的大同世界安居樂業?
“姨父,放開我吧,我自己能騎了!”
孩子的尖叫和笑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眼望去,見他騎在一匹特意為他選的小馬背上,小小年紀,卻是昂首挺胸,有模有樣了。
吳延按輩分,該算是冬子的叔祖,但是因了我的緣故,一直以來都是稱他姨父。
吳延哈哈笑了起來,果真放開了手,輕輕拍了下馬臀。看著他縱馬而去,叮囑幾個侍衛跟著護衛,自己便朝我的方向走來。
我從侍女手中的盤中拿了布巾,迎上去,笑著為他擦額頭沁出的輕汗。
“這孩子,將來絕非池中之物。”
他的目光一直追隨遠處的冬子,直到他和隨行的侍衛成了幾個小黑點,這才收回視線,看著我笑道。
他顯然也愛極了冬子,甚至不吝這樣毫無保留的讚美之辭。
我看著他的側臉,歲月流走,卻並未帶去他的英俊,反而多了經由時光才可雕琢的男子氣度。他仍當壯年,我卻早過了女人孕育的黃金時期。
我曾經那樣渴盼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希望那是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證明和不可割舍的聯係,卻一直未能如願。萍夫人關心,也時常會給我送來湯藥,甚至不乏一些秘方。我理解她的想法,所以一直很配合,但是經年無效,而今早斷了這樣的念頭。
一個異世的靈魂,或許天命如此。
吳延曾經也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更熱切地盼望我能孕育一個屬於他的孩子。但是現在,大約是怕我有想法,已經很久沒有在我麵前提起這個了。
我知道,或許正是自己沒有,這才把滿腔的關愛都傾注到冬子的身上。
“延,”回了府,我有些困倦,便和衣躺了下去小憩,閉著眼睛說,“我大概真的無法為你生個孩子了。我看中一個姑娘,你可願意見下?若是合意,讓她進門吧。”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