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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尋訪鄭州瓷器造假窩點(2)(3/5)

作者:馬伯庸著字數:55178更新時間:2019-05-11 03:43:08

    我敲了敲門。門很快開了一條縫,一個女人探出頭來,一臉警惕地看著我。我把兩封信遞過去,滿臉堆笑:“你好,我是三樓律師所的,剛才我上樓的時候看見郵遞員掉了兩封信,估計是你的,給送過來。”

    女人的表情稍微緩和了點,她接過兩封信,飛快地掃了一眼信皮,然後拈出那封雜誌社的信還給我:“這封不是。”

    我把信接回去,有意無意往辦公室裏張望了一眼:“哎?你們是做工藝品的啊?我這認識幾個朋友,需求挺大的,有興趣合作一回嗎?”

    “對不起,我們這兒不對外。”女人生硬地回答,然後“砰”地把門給關上了。

    我捏著信封,望著緊閉的大門,“嘿嘿”冷笑了一聲,舉起相機拍了幾張。這家叫新鄭圖良的公司,果然是老朝奉的製假產業鏈中的一環。

    我仿佛已經看到一束光芒從而降,鎖定了老朝奉在陰影中的一隻腳。距離我把他徹底拖出在陽光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我把雜誌社那封信送回前台,離開大樓。等我走到劉記羊肉燴麵時,鍾愛華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了。我把相機給他,讓他送到附近相熟的洗印店去衝洗,有一個時就能拿到照片。

    我們倆進了店,點了兩碗羊湯、兩碟菜,邊吃邊。鍾愛華告訴我,那個郵遞員回郵局以後,跟誰也沒接觸,直接回了家,鍾愛華還記下了他家的地址,然後我把新鄭圖良的事跟他講了一遍。

    “您沒設法溜進去看看?”鍾愛華問。

    我搖搖頭:“我估計這裏隻是一個聯絡處,裏麵不會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貿然闖入,恐怕會驚動他們,得不償失。”

    “那您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先回北京上報給學會,等他們研究下一步的策略。”我回答道。

    “當啷”一聲,鍾愛華手裏的鋼勺掉在桌子上,一臉吃驚:“您這就回去了?”

    “嗯。”我回答。我出發之前就跟自己做了約定,查出線索適時收手,絕不戀戰。老朝奉的障眼法已去,新鄭圖良浮出水麵,再往下查,恐怕就得借助學會的力量了。而學會沒有執法權,隻有建議權,想動外地的造假窩點,必須通過劉局、方震他們跟當地警方協調,挺複雜的,非一日之功。

    鍾愛華眉頭大皺,滿臉的失望:“我還以為您會趁熱打鐵一查到底。”我有點不忍心,寬慰他道:“時機成熟我會再來的,最多一個月。你放心好了,你的獨家報道跑不了。”鍾愛華身子往後重重一靠,臉上居然浮出被侮辱的怒意,一拍桌子:“您把我當什麽人了?我做報道是為了揭露真相,可不是為了搶什麽獨家!”

    “好,好,是我錯了。”我試圖安撫這隻炸毛的家夥。

    鍾愛華氣呼呼地揮動著右臂:“您知不知道,咱們隻要再往前查一步,不定就能揭出一個造假窩點。這個節骨眼您要回北京,得耽誤一個月。這一個月不知他們又會造出多少假貨,坑害多少人。你們五脈的存在,不就是為了阻止這些悲劇發生嗎?”

    “我可沒不管。但我們的敵人太過狡猾,這事還得謹慎一點才行……”我勸道,到一半陡然停住了,我忽然發現,這明明就是劉一鳴前不久勸我的台詞,這未免也太諷刺了。

    鍾愛華沒注意到我微微扭曲的表情,他端起相機,用指頭煩躁地旋轉著光圈:“您知道嗎?我本來想的是,您是福爾摩斯,我是華生,在旁邊用這相機把您鑒寶除黑的行動都記下來——現在看來,是沒機會拍到您追求真相的英姿了。”

    “呃,也不能這麽。”我遲疑了一下。

    鍾愛華眼裏流露出濃重的失落,就像是一個父親忘了給他買玩具的孩子。他站起身來,一字一頓:“許老師您要走,我也攔不住,祝您一路順風。不過這條線我會一個人繼續查下去的,絕不放棄。至於後麵如何,您記得看報紙吧。”我低聲喝道:“別胡鬧了!這些造假團夥背後都有黑勢力。你一個人去蠻幹,實在太危險了!”

    鍾愛華把相機挎到脖子上,一仰下巴:“記者的職就和相機一樣,追求真實,挖掘真相。鑒寶我不懂,但我相信換了當年的明眼梅花,應該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這輕輕的一句話,讓我頓時僵在椅子上,為之語塞。許家老祖宗創建五脈,正是為了“去偽存真”四個字,現在卻要靠一個外人來教訓。這家夥一腔熱血,讓我看到了我爺爺和我父親追求真實的影子。現在五脈那群鉤心鬥角的人所缺失的,正是這麽一種對真實頭撞南牆誓不回的追求。看他失望成這樣,我覺得心中一痛。這種感覺,就像是對明眼梅花真正精神的背叛。

    我默然良久,終於長長地歎息一聲:“好吧,你贏了。我會多留幾,咱們把這事再往下挖一挖。”

    “真的?”

    “真的,你快坐回來吧,服了你了。”

    鍾愛華一下子就把憤怒扔到九重外,換了副笑嘻嘻的表情:“我就知道,您肯定不會放心我一個人去的,對吧?”我無奈地豎起三根指頭:“但咱們得約法三章。一,你得聽我的;二,一旦苗頭不對,就立刻收手,不許逞強;三,這件事絕對不許泄露給第三個人,你爹媽都不行。”

    “放心吧,我們做記者的最有職業道德。”鍾愛華拍了拍胸脯。

    其實我內心深處,也不想就這麽一走了之。“新鄭圖良工藝品”就像是一根瓜秧子,隻要輕輕一拎,就能拎出一大串瓜。放著這麽大的誘惑離開,我也舍不得啊。現在鍾愛華給了我一個理由,我想那就多查一下吧。

    鍾愛華喜氣洋洋地坐下,一臉新兵蛋子式的興奮:“那咱們接下來怎麽查?盯著進出新鄭圖良的所有人?”

    我略作思考,隨即搖搖頭。這個辦法工作量太大,光靠我們兩個根本做不完。更何況,老朝奉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在產業鏈的每一個環節,肯定都設置了保險。比如第一個環節的保險,就是閻山川。隻要警方被訂貨地址誤導到他們家,老朝奉就會第一時間抽身而退。等到對方覺察到郵遞員送信的貓膩,這條線已經徹底斷了。

    這家新鄭圖良工藝品公司,應該就是第二道環節的保險所在。不把保險拆掉就貿然動手,一定會驚動敵人。

    從我的觀察來看,這家公司隻是個皮包公司,並不真正經營業務,它唯一的功能就是收信匯總,與造假的工坊保持單向聯係。老朝奉會派人打電話過來,或者找人來取訂單。公司辦事員既不知電話是哪裏打來的,也不知道取單子的是誰。就算警察搗毀了這個公司,也肯定問不出什麽東西。我不知道老朝奉會不會這麽安排,但若是我來布置,就會這麽做。

    “那可怎麽查啊?”鍾愛華哪想到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的,一聽就蒙了。

    我悠然喝了一口辛辣的羊湯:“你去把照片取回來吧,那裏麵有答案。我本打算帶回去給學會當證據用的,現在看來,隻好我們自己用了。”

    鍾愛華拍拍屁股,離開劉記,過不多時便回轉過來,手裏拿著一迭照片。這些照片洗得很清楚,我一張一張看過來,然後挑出一張,把它攤在桌麵上指給鍾愛華看。這是一張新鄭圖良公司正門的特寫,鍾愛華抓耳撓腮,半看不出端倪。我拿指頭點了點,點在門口那幾個棕色的瓦楞紙盒子上。

    “這堆破爛怎麽了?”他一臉疑惑。

    “你仔細想想。造假的幕後黑手(我故意在他麵前隱去老朝奉的名字)不光要接訂單,也要發貨,而且發貨量很大。這麽大的物資流出,如果在一些地方郵局寄出,一查就能查到發貨人。他們必須得回鄭州這四衢通達之地,才好走貨。所以新鄭圖良不光負責收訂單,肯定也承擔發貨的任務。”

    “您不是這個公司跟幕後黑手是單向聯係嗎?那這豈不是很矛盾?”

    “不矛盾。如果我是幕後黑手,我會讓新鄭圖良的辦事員做兩件事:給指定地點發訂單,到指定地點取貨寄送。至於發給誰,誰給運來的,她根本不知道——這麽一來,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護製假者。”

    鍾愛華瞪大了眼睛:“那這些箱子……”

    “箱子裏有白色泡沫的顆粒,明裏麵裝的都是易碎品,顯然是古董。而且你看這幾個箱子都是同樣規格,上麵的字也是一樣,都寫著‘震遠運輸’,不可能是隨手拿的,應該是批量發貨時用的包裝——我估計,這個震遠運輸,恐怕就是負責運輸贗品的公司。”

    “可是,如果統一用一種箱子,豈不是很容易就被人查到線索?幕後黑手會這麽不仔細?”

    我搖搖頭:“這個震遠運輸,八成是他們自己的產業,隻負責從造假作坊到鄭州這一段運輸。然後新鄭圖良的人會把貨接下來,換成郵政包裝再寄出去——這一套手續看似繁瑣,卻是遮掩痕跡的最好手段。”

    “那個辦事員,大概沒想到我們能從一堆垃圾裏分析出這麽多吧?”鍾愛華興奮地一拍巴掌。

    我得意地擺了擺手指:“他們千算萬算,卻漏算了辦事員的懶惰。這家公司並不真的做業務,所以辦事員對門麵衛生沒那麽上心。她發完貨,用了幾個震遠運輸的空箱子,隨手扔在門口懶得打掃,這才讓咱們看出了端倪。”

    鍾愛華佩服得直拍桌子:“您可真是個福爾摩斯啊!”

    “你這個華生也不差嘛,每個問題都問在了點兒上。”我微笑著回答道。這些推理,其實都是古董鑒定裏的應用。眼睛毒的人,連瓷釉上的氣泡都能看出講究,別幾個破紙盒子了。

    “震遠運輸的事就交給我吧!”鍾愛華舔舔嘴唇,自告奮勇。

    這方麵的調查,他一個本地記者自然比我在行,我便讓他放手去做。出乎我意料的是,這位華生比裏的華生能幹多了,沒一個時就拿到了結果。鍾愛華他在工商局和交管局有朋友,打了幾個電話就查到了震遠運輸的底細。

    原來這家運輸公司是掛在一個國企下麵,私人承包,專門跑鄭州、開封和洛陽三地的短途運輸。承包人姓孫,不過這八成隻是個掛名的幌子。鍾愛華還查到了它的公司地址,就在鄭州西北方向的城鄉結合部。

    “現在有點晚,明等我朋友都上班,還能查得更細。”鍾愛華不好意思地。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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