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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56794更新時間:2022-01-28 01:31:16

    陳平安離開了羊腸宮地界,很快就收起劍仙入鞘,飄落在一處瘴氣橫生的崇山峻嶺當中,先前俯瞰大地,隻要走出這片山嶺,再往東南行去約莫五十餘裏,應該就是那座城池高大的銅臭城,而披麻宗修士駐地青廬鎮,就不遠了。

    學那仙人禦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世間雲海千變萬化,百看不厭之外,還可以做些解悶事情,先前離開羊腸宮,陳平安就故意揀選一處齊整如刀削過的雲海底層,腦袋沒入雲海,緩緩禦劍而遊,若是腳下山野有精怪鬼魅偶然抬頭瞧見這一幕,大概會覺得……這個不見頭顱的練氣士腦子有病?除了這般幼稚可笑的自娛自樂,陳平安也喜歡整個人沒入雲海之中,隻露出一個腦袋,然後掄起雙臂起起落落,學那鳧水。

    這與騎龍巷鋪子裏邊裴錢把腦袋擱在櫃台上,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不愧是一對師徒。

    人煙罕至的山嶺之中,孤寂荒蕪,林中樹木多虯結病態,陳平安途徑一處崖壁,仰頭瞧見了一棵生長於石崖縫隙中的纖細梅樹,雲煙繚繞,崖壁底下,有一大灘稀碎白骨,多半是一棵有望修成手段的草木精魅,稍稍開竅,已經開始學會捕食飛鳥小獸了。

    一般而言,世間草木成精最難,這類精魅,絕大多數化作人形,就已經走到大道斷頭路,像梳水國渡口青蚨坊那些站在鬆柏盆景上的可愛小精怪,就注定修行無望,隻是靠著草木的先天長壽,虛度光陰。多是被修道之人飼養起來,瞧著討巧喜慶而已。

    故而驪珠洞天尚未下墜,小鎮那棵槐樹下的老一輩,就喜歡說些山林水澤中那些子虛烏有的鬼怪故事,故意糊弄、嚇唬稚童孩子而已,不過老人們大多也會夾雜一句,說我們生而為人,已是不易,當珍惜複珍惜,不然這輩子不好好做人的話,下輩子就會投胎變成豬狗。陳平安年少時就喜歡在那邊遠遠蹲著聽故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劉羨陽是從來就不愛聽這些的,總說什麽鬼神精魅、門神灶王爺,全是騙人玩意兒,所以多是顧璨陪著陳平安在那邊槐蔭下納涼,然後等到泥瓶巷那位婦人扯開嗓門喊顧璨吃飯、睡覺,這才起身離開。

    陳平安掠上石崖,五指如鉤,釘入崖壁,就那麽懸掛在空中,然後取出三顆雪花錢攥在手心,以埋河水神娘娘贈予的那部煉器訣,將雪花錢與其中蘊含的靈氣,煉化為一滴滴碧綠幽幽的水珠,從指縫間滴落在這棵老梅樹與石崖裂縫接壤處,陳平安做完這一切後,手掌輕輕一拍崖壁,緩緩飄落在地,繼續趕路。

    若是道侶那般處境窘困,急需一筆近乎活命的神仙錢,說不定瞧見了這棵生出些許異象的梅樹,第一個念頭,就是好奇它價值幾許,最後便是壯膽涉險,攀山援壁,將其砍伐,空山斤斧響,至於梅樹本身機緣是否斷絕,哪裏顧得上。若是道行恰巧再高一些,又囊中羞澀,遇上了那鐵索橋上那兩頭精怪,不一樣會是一場凶險不亞於大道之爭的廝殺?

    陳平安從來不反感那些修道之人的搏殺登高,便是手段狠辣一些,陳平安都可以理解,陳平安唯獨不喜、甚至是厭惡之人,是某些早已身處高位的山上神仙,占盡好處,如那隱匿於雲海的蛟龍,高高在上,卻依舊對人間沒有半點憐憫之心,隻要是境界不如自己的,在他們眼中皆命如草芥,隨意打壓、殺死礙眼之人後,卻輕描淡寫一句大道無情,便能夠一顆道心堅如磐石。

    這是修的什麽道?

    獨自行走於山林間,陳平安喃喃自語:“自己不喜歡的,就一定是錯的?你陳平安是不是也太霸道了些?你算哪根蔥?”

    陳平安又問自己,“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陳平安搖搖頭。

    陳平安覺得古人說話,隻說半句,算不得真正的醍醐之語,一旦某些斷章取義的言語,被世人奉為圭臬,當做為人處世的金科玉律,確實可以少去許多人生上的麻煩,不是說不好,可到底還是美中不足的。

    比如書上又講了。

    慈不掌兵,大權在握之後,必有大仁。

    義不掌財,大富大貴之後,必有大義。

    陳平安停下腳步,躍上高枝,坐在樹上,拿出久違不曾碰麵的刻刀和竹簡,將這兩句話刻在竹簡上。

    想了想,又將羊腸宮與那頭小鼠精說的話,關於修心修力的言語,也刻在另一枚書簡上。

    陳平安收起刻刀,一手持一枚書簡,高高舉起,燦爛笑道:“這下子,就算是真正‘書上’說了!”

    好嘛。

    原來都是陳平安自己隨口瞎謅的道理。

    估摸著整座天下,也就隻有落魄山的那些馬屁精,才會願意將這些言語當真吧?

    陳平安小心翼翼收起兩枚竹簡,心情大好。

    隨後陳平安沒有著急趕路去往銅臭城。

    而是喝了幾口酒,先前在羊腸宮那邊拎出的酒壺裏,還剩下不少。

    陳平安開始在心中仔仔細細清點、盤算家當,此次從骸骨灘進入鬼蜮穀曆練,收獲頗豐。

    不過身上這件春草法袍的折損,不算輕了,想要真正修繕如初,估摸著最少需要五六千顆雪花錢。

    當初在地湧山當著書生一起逃出重圍,為了示敵以弱,不敢太早-泄露純粹武夫的底細,隻好故意壓抑體內那一口純粹真氣,單憑法袍,結結實實挨了那頭搬山猿一重錘。後來在黑河之畔,跟那積霄山敕雷神將一番廝殺,身陷雷池,春草法袍更是被電打雷劈得破損嚴重了,這筆不小開銷,讓陳平安有些牙癢癢。

    陳平安隻得安慰自己,“世間最小的包袱齋做買賣,也還需要些本錢呢,你這種無本萬利的掙錢心態,要不得。”

    而且在雷池之中,如油煎火熬自身皮囊魂魄,便是真正的鬼蜮穀曆練。

    雖說相較於落魄山竹樓的打熬,輕了些,可是裨益不小,並且雷池本就是天地間最熬人的牢籠,受此苦難,別有妙處,陳平安其實已經察覺到自己的筋骨、魂魄,已經稍稍堅韌幾分。

    烏鴉嶺,從膚膩城白娘娘那邊奪來的一件雪花法袍。按照範雲蘿的說法,市價兩三顆穀雨錢。

    若是賣還給膚膩城,應該會有一兩顆穀雨錢的溢價。

    隻是一想到那個喜歡故弄玄虛的白娘娘,陳平安就心情鬱悶。

    當時她變出了一張麵孔,以此蠱惑人心,讓陳平安憤懣不已的同時,還有些心虛。

    除了讓那對下五境道侶背出鬼蜮穀的五具白骨,咫尺物當中,還擱放有膚膩城十幾位女官侍女瑩瑩如玉的白骨。

    至於事後出了鬼蜮穀,能夠在骸骨灘賣出多少價錢,陳平安心裏沒底。

    陳平安想到這裏,忍不住向南方望去,不知那對道侶賣出高價沒有。

    所謂的一月之約。

    其實陳平安一開始就沒當真,隻是讓對方安心收錢罷了。那對在鬼蜮穀掙錢大不易的道侶,是否守約等足一月光陰,陳平安都不在乎。

    因為道侶賣出了那五副膚膩城白玉骨頭,不管是等不等那一個月,陳平安都不會在奈何關集市露麵,沒等,攜錢潛逃,他們就自己擔心著事後追責,多少是他們的一樁心事。等夠了一月,更好,他們便可心安理得離去,讓那位五境女修破開瓶頸躋身中五境的洞府境,那筆神仙錢,想必綽綽有餘,還足可幫助她穩固洞府境,至於剩下的盈餘,男子修士能否順勢破境,隻看天意緣分而已。

    至於陳平安為何如此。

    道理很簡單。

    就像陳平安在避暑娘娘的地庫那邊,一定要收取那兩副執手赴死的白骨,為的不是求財,陳平安非但不覬覦那位隴西國君王和清德宗譜牒女修的白骨、龍袍法袍,唯一的念頭,就是回頭找一處他們的故國故地,將他們的白骨合塚葬在那青山綠水之間。

    願那人間有情人,成雙成對,終成眷屬,願白首不負心的已逝之人,生生死死皆在一起。

    大道漫長,長生路遠,修行當中,勤勉練劍出拳、不懼與強者對敵之外,做了這些他人不太願做、我偏要停步去做的小事情,怎麽就不是人生大快意?

    剝落山廣寒殿,從避暑娘娘閨房和寶庫,都有收獲。

    從書生那邊分了一千多顆雪花錢。

    不過陳平安覺得最值錢的,還是那塊作為“門扉”的寒鐵,被墨家機關師精心打造出了一座月寒宮。

    至於那頭月宮種閨房內的瓶瓶罐罐,陳平安還是很上心的,以後離開骸骨灘繼續北遊,天曉得會不會遇上幾個有錢沒地方花的大家閨秀、山上仙子?說不定她們一個豬油蒙心,就要高價買去?朱斂信誓旦旦說過,天底下就沒有不想要更好看些的女子,若是有,那也是尚未遇上值得“為悅己者容”的心儀男子而已。

    至於在羊腸宮地道盡頭,捉妖大仙珍藏的那一大箱子兵書。

    陳平安還沒來得及仔細翻閱,打算在青廬鎮那邊落腳後,才一本本翻翻看,應該都是當初兩大王朝和十數個藩屬國遺落在骸骨灘的書籍,給羊腸宮存世千年之後,也恰好是陳平安這個小包袱齋的本錢之一,不過還是需要精心挑選,揀來一批最好的,以後就放在落魄山的自家藏書樓。

    一想到將來有落魄山弟子,入樓借書翻書,聽聞藏書樓老人,說上一嘴,這是咱們山主當年遠遊北俱蘆洲骸骨灘的收獲,老人再添油加醋地胡說八道一番,說翻看書籍的時候可一定要小心些,因為這些可是從龍潭虎穴裏找出的寶貝……

    那弟子是不是就覺得回頭看書的時候,一定要更加仔細用心,然後在讀書乏了的燈下,多多少少會有些佩服那位年紀輕輕、便走過了千山萬水的“山主”?

    陳平安坐在高枝上,不由得笑了起來。

    繼續算賬。

    同樣是身穿青衫的賬房先生,在書簡湖就隻能想著少輸少虧。

    在這鬼蜮穀,就可以想著多掙多賺。

    真是日子越過越好了。

    在敕雷神將的地盤積霄山,挖掘出了五截大小不一的金色雷鞭。

    這些天材地寶的金雷竹鞭真實價值如何,暫時不知。

    不過先前那個生有兩顆金雕頭顱的妖物,為何要說自己是搬走了雷池的竊賊?

    正因為此,陳平安擔心積霄山那邊有大變故,離開黑河之後,就刻意繞開了積霄山。

    其實積霄山與老龍窟一樣,如果真不怕死,一探究竟,說不定還有意外收獲。

    當然如此一來,就跟那對境界不高的道侶一樣,真是將腦袋拴褲腰帶上賺錢,拿命在賭。

    在黑河水畔的祠廟內,與書生坐地分贓,合夥瓜分書生從覆海元君建造河底的洞府庫藏。

    六件靈器。

    陳平安舍了那支所謂的法寶簪子,隻要了那可憐兮兮的八百顆雪花錢水府庫藏。(ps:上一章正文中的一萬八千顆雪花錢,已作修改,應該是八百顆。)

    以及小黿水府裏邊,書生順手掃入咫尺物中,一堆類似月宮種閨閣珍藏的“破爛貨”。

    即便書簡湖之行返回落魄山後,曉得了自己大道親水,可是陳平安還是拒絕了那件獨獨裨益親水修士的法寶。

    天上確實偶爾會掉幾張餡餅砸在頭上。

    可是陳平安信不過那個崇玄署楊凝性以玄妙道法、將全部心性之惡凝練為一粒純粹“芥子”的“書生”。

    但是陳平安很好奇這門雲霄宮羽衣卿相的獨門道法,到底是如何做到煉化心神如煉物的。

    陳平安算完賬,才發現自己原來這趟鬼蜮穀之行,竟然掙了這麽多家當。

    雖說來此途中,發現寶鏡山那邊山水崩裂,極有可能是那楊崇玄終於取得了鏡子機緣,而積霄山雷池被人偷偷搬移騰空,更是一樁大福緣。

    可是陳平安不覺得這些他人之豐厚收益,就可以讓自己覺得眼紅垂涎。

    事實上,那個處處勾心鬥角、事事輸給陳平安的書生,反觀他離開鬼蜮穀之際的收獲,哪怕不提那把楊凝真辛苦為他作嫁衣裳的三山境,隻說老龍窟內飼養在小水呈內的金色蠃魚,和那枚當初某位清德宗大隱仙親手鑄造的雕母祖錢,僅此兩物,就已經算是滿載而歸。

    不過就算知道了真相,陳平安也不會上心。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你們拿你們的大福緣,我撿我的小破爛。

    陳平安驀然而笑,好一個無法掩飾的眉開眼笑,樂嗬嗬道:“這樣的破爛,真是多多益善!”

    然後陳平安抖了抖袖子,“再說了,你們可不是破爛,都是大把大把的神仙錢呢。”

    何況那從楊凝性那邊扒下來的法袍百睛饕餮大袖中,還藏著那三張瞧著就賊值錢的符籙。

    陳平安跳下高枝,腳步歡快,學那崔東山大袖晃蕩,還學那裴錢的步伐,何其形似神似。

    陳平安覺得自己確實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可是又如何,我這會兒開心啊。

    陳平安拎著那隻酒壺,喝過之後,連酒壺都沒舍得丟,收入咫尺物後,有些遺憾,這一路都沒能撞到精怪鬼物,與銅官山是差不多的光景,可是在即將離開山頭之際,突然發現遙遙一處山腳那邊,有兩撥人起了爭執,雙方對峙,刀戈相向。

    陳平安迅速熟門熟路地潛行過去,斂了所有氣機,揀選隱蔽處躲起來。

    一架粗鄙不堪的巨大車輦上,說是車輦,其實四周並無遮掩之物,倒像是一張木筏,擺著一張寶座,上邊金刀大馬坐著在一位肌肉虯結的魁梧大漢,身高兩丈,拳如缽大,一手持量身打造的巨大酒碗,正在仰頭痛飲,酒水隨意傾瀉,茂密如林的胸毛如逢大雨,大漢腳邊放滿了空酒壺,寶座旁邊,嬌軀蜷縮坐著一位兩耳尖尖的精怪女子,雙手捧著一隻盛滿酒水的大碗,她時不時偷偷打量一眼“敵軍大營”中的某位,她媚眼如絲。

    車輦由那八頭小精怪嘍囉扛在肩上。

    車輦附近,數十個嘍囉精怪披掛鐵甲,手持刀槍,叫囂不已。

    與這夥山中精怪對峙的,是十數位精銳士卒裝束的高大鬼物,佩刀掛弩,如同人間沙場銳士。

    為首一位身穿銀色鎧甲的將領鬼物,滿臉怒容。身邊站著一個矮他一頭的活人男子,與鬼物和精怪雜處相伴,依舊意態倨傲,沒有絲毫畏懼,他竟然身穿一件胸前繡有白鷳的大紅色文官補服,內穿白紗單衣,足登白襪黑履,腰束玉帶,這位約莫年紀不大的“官員”,正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車輦,大罵不已。

    身材魁梧坐如小山的壯漢,聽著那人絮絮叨叨的謾罵聲,抬腳輕輕踹了一下腳邊的女子,低聲問道:“到底在說個啥?”

    嬌媚女子笑道:“在罵老爺你不是個人呢。”

    壯漢愣了一下,“老子啥時候是個人了?咱們跟銅臭城這幫骨頭架子,哪個是人?不就這白麵書生自個兒才是人嗎?”

    女子低頭掩嘴,吃吃而笑,當壯漢丟了手中酒碗,她趕緊舉起手中酒碗,給接過去後,女子一邊給他捶腿,一邊笑道:“老爺,銅臭城的讀書人說話,可不就是這般不著調嘛,老爺你聽不懂才好,聽懂了,難不成還要去銅臭城當個官老爺?”

    壯漢咧嘴笑道:“我倒是想要給那位啥點校女宰相當個芝麻官,白天與她說些書上的酸話,晚上來一場盤腸大戰,聽她哼哼唧唧如同唱曲兒,便是想一想,也真個銷魂。”

    那位鬼將聽得真切,按住刀柄,臉色陰沉,怒道:“我家宰相大人她仙子一般,也是你這毛也沒褪幹淨的畜生,可以言語輕辱的?!”

    壯漢不以為意,喝過了半碗酒,也撒掉了半碗酒,摔了酒碗在車輦外,一抹嘴,身體前傾,一邊伸手入嘴剔牙,一邊笑道:“我與那位捉妖大仙的座下大童子,可是斬雞頭燒黃紙的結拜兄弟,更是搬山大聖的義子之一,吃你家唐城主地盤上的幾個樵夫,算得了什麽。”

    那文官男子大聲嗬斥道:“你這老狗,少在這裏裝傻扮癡呆,我們是來找你索要那位新科進士老爺的!此人是宰相大人最器重的讀書郎,你趕緊交還出來,不然咱們銅臭城就要大兵壓境,再也不念半點鄰居情分了!好好掂量一番輕重,是你一條狗命命硬,還是咱們銅臭城的大軍刀槍鋒利!”

    陳平安依稀看出車輦之上的那位壯漢,身後盤踞著一頭攆山狗模樣的本相。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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