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有些明悟。
通過薑尚真的言語,老僧先前為何要說那個四字,那條脈絡長線,就已經浮出水麵了,加上蒲禳後,便更加清晰。
薑尚真突然說道:“你的心境,有些問題。若隻是察覺到危機,依照你陳平安以前的作風,隻會更加果斷,最後一趟銅臭城,我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你走得很不對勁。”
陳平安點點頭,“源頭活水,不夠清澈,心田自然渾濁。”
薑尚真笑道:“這可不是小事。”
陳平安說道:“慢慢來吧。”
薑尚真問道:“還是打算涉險北遊俱蘆洲?”
陳平安說道:“事情可以作退一步想,但是雙腳走路,還是要迎難而上的。”
薑尚真不再言語。
陳平安問道:“那玄都觀有一座桃林洞天,你也有一座雲窟福地,是不是打理起來,很勞心勞力?”
薑尚真雙手抱住後腦勺,“如果鑽牛角尖,那真是想不完的難題,做不完的難事。”
陳平安嗯了一聲,望向遠方。
薑尚真翹起一條腿,“八位壁畫神女離開後,這裏就成了一座品秩比較差的洞天福地,但是對於披麻宗而言,已經是一塊重中之重的地盤,打理得好,就等於多出一位玉璞境修士,打理得不好,還會耽誤一兩位元嬰修士,歸根結底,還是要看竺泉的手段了,畢竟天底下所有的洞天福地以及大小秘境,真想要養育得當,就是無底洞,比那劍修還要吃銀子。說不
得你陳平安以後也會有的,記住一點,等你有了那麽一天,千萬千萬別當那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不然好事就變成了禍事,在商言商,認錢不認人,都是在所難免的。例如我那雲窟福地,巔峰時期,螻蟻五千萬,如那竹林,還迎來了一場千年不遇的大年份,雨後春筍,地仙一股腦湧現,我便得意忘形了,結果下去一趟遊曆,差點就死在裏邊,一怒之下,給我狠狠收割了一茬,這才有了如今的家業。”
陳平安不置可否。
薑尚真開始收攏法寶,將封禁八幅壁畫門扉的物件,陸陸續續全部收入袖中。
隻餘下雲海大門那邊,依舊雷打不動,薑尚真想要看一看,竺泉最後一刀的風采,就當是給自己離開北俱蘆洲的離別禮了。
陳平安說道:“如果哪天我真心把你當成了朋友,是不是很可怕。”
薑尚真笑道:“覺得有違本心?變得太多?可能對你陳平安來說是壞事,這興許就是大道不同帶來的利弊,我薑尚真是求變與順勢,隻需心有船錨墜於湖底,任由風吹雨打、萬丈波瀾,是無需理會湖上洶湧的,故而大道修行,一路上還算愜意,再者活了這麽久,什麽人事沒見過,就愈發應對嫻熟。你陳平安約莫是求個不動,加上歲數還小,所以見到了此處善那處惡,都會覺得需要小心翼翼,以至於處處束手束腳,磕磕碰碰,修行一事,當然很難了,反過來說,隻要你守得住,就是一次次砥礪,一次次裨益。你我雙方,兩者談不上高低、好壞,各有各的緣法罷了。其實不光是你我如此,換做他人,高承,竺泉,老僧老道,也一樣,我一直覺得修道一事,腳下所走的道路本身,無高低貴賤之分,斷頭路什麽的,我一直是不太信的。”
陳平安笑道:“從頭到尾,你這些話,萬金難買。”
薑尚真頗為得意,臉色一變,微笑道:“那隋右邊?”
陳平安有些疑惑。
薑尚真一臉古怪,伸出雙手握拳,拇指晃動,“就沒點啥?”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懶得廢話半句。
薑尚真搖搖頭,“暴殄天物!”
砰然一聲。
雲海之中,一道刀光劈砍而出,幾件流光溢彩的堵門法寶頓時崩碎流散,薑尚真仰頭望去,哈哈大笑,“小泉兒好刀法,看得你家周肥哥哥目眩神搖,小鹿亂撞!”
陳平安瞥了眼那幾件徹底毀壞的法寶,真是都要替薑尚真感到心肝疼,這才是暴殄天物吧?
“走也!小泉兒不用送我!”
薑尚真站起身,一卷袖子,將剩餘法寶悉數收起,與此同時,以本命物柳葉劈開一道壁畫城門扉,整個人化作一道長虹遠遁逃離,速度之快,風馳電掣,足可媲美劍仙飛劍。
陳平安有些羨慕,自己若是有這跑路的本事,再去一趟鬼蜮穀,就算是去趟京觀城逛蕩一圈都未必有事吧?
竺泉手持長刀落在欄杆上,氣勢洶洶,一身煞氣,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去壁畫城追殺薑尚真,高聲道:“姓薑的,再敢來我披麻宗,砍掉你三條腿!”
薑尚真突然從掛硯神女的壁畫門扉那邊探出腦袋,“別用那把法刀,手刀成不成?”
竺泉持刀轟然殺去。
足足半個時辰後,陳平安才等到竺泉返回這座洞府,女子宗主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海風氣息,肯定是一路追殺到了海上。
竺泉有些氣悶,收刀在鞘,坐在欄杆上,一伸手。
陳平安拋過去一壺米酒。
竺泉仰頭痛飲,臉色不太好看,問道:“你跟薑尚真是朋友?”
陳平安臉不紅心不跳,大義凜然道:“曾經在桐葉洲一座福地內,是生死之敵,當時他就叫周肥。”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