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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欲言已忘言(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7922更新時間:2022-01-28 01:32:03

    魏羨朝盧白象點了點頭,盧白象笑著點頭還禮。

    魏羨離開崔東山後,投身大驪行伍,成了一位大驪鐵騎的隨軍修士,靠著一場場實打實的凶險廝殺,如今暫時擔任伍長,隻等兵部文書下達,得了武宣郎的魏羨,就會立即升遷為標長,當然魏羨如果願意親自領兵打仗的話,可以按律就地升遷為正六品武將,領一老字營,統率千餘兵馬。

    大驪的這類伍長,應該是浩然天下最金貴的伍長了,能夠在路上見從三品實權將軍以下所有武將,無需行禮,有那心情,抱拳即可,不樂意的話,視而不見都沒關係。

    魏羨如今得了大驪鐵騎十二等武散官中的第六等,武字打頭的武宣郎,前邊五個武散官,一般隻會授予沙場上戰功彪炳的功勳武將。以武立國的大驪朝廷,曆來武散官第一等,便是那上柱國,隻不過無比尊崇的上柱國頭銜,不一定隻頒給武人。

    曹峻一直是魏羨的頂頭上司,靠著軍功,管著一支大驪萬人鐵騎的所有隨軍修士,魏羨雖然隻是伍長,卻有些類似曹峻的輔官,按照曹峻這個憊懶漢的說法,能不動腦子就別動腦子,所以調兵譴將之類的麻煩事,都喜歡丟給不知根腳的魏羨,魏羨說是兵家修士,但更像是純粹武夫,一開始還有些非議,總覺得這家夥是兵部衙門某位大佬的門客,瞧著大戰落幕後,便死皮賴臉蹭軍功來了,隻是幾場搏殺過後,便沒了風言風語,道理很簡單,與魏羨並肩作戰的隨軍修士,本該戰死的,都活命了。

    大驪精騎這邊備好了馬匹,眾人一起騎馬去往寶物藏匿之地,相距瘴雲渡口不算太遠,兩百多裏路程,水殿龍舟埋藏在一條江河之底,密道極其隱蔽,唯有劉重潤掌握諸多山水禁製的破解之法,不然即便找到了寶庫,除非打爛水運山根,不然就休想進入秘境,可一旦如此作為,觸發機關,水殿龍舟就要隨之崩毀。

    當劉重潤得知這位年輕騎將劉洵美,不到三十歲,竟是大驪正四品武將官身之後,就更加震驚。

    一方麵驚訝此人在仕途上的平步青雲,大驪武將進階,必有軍功打底,這是鐵律,祖蔭傍身的將種門戶,興許起步高些,卻有數。另外一方麵便是驚訝於落魄山的官場香火情。露麵的是武將劉洵美,那麽點頭允諾此事的,必然是一位位高權重的實權大將,即便不是已經敕封為巡狩使的曹枰、蘇高山,也該是僅在兩人之下的大驪顯赫武將。

    其實不光是劉重潤想不明白,就連劉洵美自己都摸不著頭腦,此次他率隊出行,是大將軍曹枰某位心腹親自傳達下來的意思,騎隊當中,還夾雜有兩位綠波亭大諜子一路監軍,看跡象,不是盯著對方三人行事守不守規矩,而是盯著他劉洵美會不會節外生枝。

    這就很有嚼頭了,難道是新任巡狩使曹枰手眼通天,想要與綠波亭某位大頭目一起中飽私囊?然後曹大將軍選擇自己躲在幕後,派遣心腹親手處置此事?若真是如此膽大包天,難道不應該將他劉洵美換成其他忠心耿耿的麾下武將?劉洵美如果覺得此事有違大驪軍律,他肯定要上報朝廷,哪怕被曹枰秘密誅殺封口,如何收拾殘局?篪兒街劉家,可不是他曹枰可以隨便收拾的門戶,關鍵是此舉,壞了規矩,大驪文武百年以來,不管各自家風、手腕、秉性如何,終究是習慣了大事守規矩。

    被朝廷追責,斬殺了那位心腹愛將頂罪?這不像是曹大將軍的行事風格。

    可要說有人如此神通廣大,能夠讓曹枰都要聽令行事,使得一位等同於廟堂上柱國的巡狩使親自謀劃,劉洵美更不敢相信,總不會是國師大人的意思吧?

    為了一處有人領路的山水秘寶,至於如此鬼鬼祟祟嗎?

    大驪鐵騎一路南下,收攏起來的山上物件,堆積成山。禁絕、搗爛山水祠廟數千座,都是按照大驪的既定規矩運作。

    差這一樁?

    劉洵美充滿了好奇。

    並且希望自己能夠活著知道那個答案。

    劉洵美與劉重潤並駕齊驅,商議路線一事。

    魏羨與盧白象緊隨其後,一起閑聊往事。

    盧白象算是畫卷四人當中,表麵上最好相處的一個,與誰都聊得來。

    其餘三人,幾乎相互間說不上話。

    朱斂竟然不知怎麽就跟曹峻一起吊在騎隊尾巴上,相談甚歡,稱兄道弟,什麽都聊,當然兩個大老爺們,不多聊女子不像話。

    你曹峻無論說什麽,我朱斂回答的言語,說不到你曹峻心窩裏去,就算我這個老廚子廚藝不精,不會看人下碟。

    說得曹峻眼睛發亮,都想要離開行伍,去落魄山當供奉了。

    ————

    李希聖帶著書童崔賜,離開獅子峰後,返回青蒿國一座州城,青蒿國是北俱蘆洲的一個偏僻小國,不過不是什麽大國藩屬。

    州城裏邊,李希聖在一條名為洞仙街的地方,買下了一棟小宅子,對麵住著一戶姓陳的人家,殷實門戶,不算京城大富大貴的高門,有個李希聖的同齡人,名字當中恰巧有個寶字,名為陳寶舟,是個沒有科舉功名的閑散文人,琴棋書畫都不俗氣,李希聖經常與此人出門遊曆,不過都走得不遠。

    李希聖之前從寶瓶洲來到北俱蘆洲,一路北遊,然後就在此停步,還通過一些關係,在一州學政衙署謀了個濁流差事,在去往清涼宗之前,李希聖每天都要從衙署門頭那座“開天文運”牌坊旁邊走過,衙署十二進,不算小了。

    學政大人對李希聖十分青眼相加,覺得這個年輕外鄉人學問不淺,當然學政大人是出了名兩袖清風的清流文官,能夠突然從一處清水衙門高升廟堂中樞,擔任禮部侍郎,這裏邊當然是有些額外“學問”的,有次與李希聖推杯換盞,借酒澆愁,李希聖便給了那些“學問”,偷偷留下的,學政大人偷偷收起的。

    第二天,李希聖便成了學政衙署的一位胥吏。

    崔賜一開始還覺得五雷轟頂,為何風光霽月的自家先生,會做這種事情,讀書人豈可如此市儈作為?

    李希聖沒有與崔賜解釋什麽。

    這次返回州城,學政衙署那邊已經沒了李希聖的位置,隨便給了個由頭,就剔除了李希聖的胥吏身份。

    李希聖也沒有在意。

    崔賜來的路上,詢問先生這次要在青蒿國待多久,李希聖回答說要很久,最少三四十年。

    崔賜一開始還有些心慌,怕是那幾百年來著,結果聽說是短短的三四十年後,就如釋重負。

    畢竟他與先生,不是那山下的凡夫俗子了。

    至於崔賜自己,一想到自己的根腳來曆,便總有揮之不去的憂愁,隻是每每憂愁此事,少年便不再憂愁,因為自己有那憂愁。

    這天李希聖又攤開一幅字畫,看那鏡花水月。

    崔賜知道自家先生的習慣,在一旁早早焚香,其實李希聖沒有這份附庸風雅,但是崔賜喜歡做這些,也不攔著。

    畫卷之上,是一位老夫子在坐而論道,老夫子是魚鳧書院的賢人,一開始幾次,崔賜還聽得認真,後來就真覺得枯燥乏味,講得十分老婆姨裹腳布,每次講學傳道,隻說一個道理,然後翻來覆去,彎來繞去,就是講這個大道理的種種小道理。崔賜便覺得十分沒勁,這些個道理,稍稍讀過幾天書的人,誰會不懂?需要老夫子講得如此細碎嗎?

    難怪後來先生帶著他一起遊曆鳧水書院,得知了這位老先生被笑話為尋章摘句老雕蟲,老先生還被視為書院最沒有真才實學的賢人,後來授業一事,書院求學的儒家門生們受不了,老先生就給書院安排了這樁差事,負責書院的鏡花水月,為那些山上修士講學,不光是書院知曉這就是個過場,估計連老先生自己都心知肚明,不會有人聽他廢話的,不過依舊講了三十年,老先生樂得清閑,一些時候,還會帶上幾本自己心頭好的書籍、筆劄、字帖,挑選其中一句言語,由著自己的心情,隨便講開去。

    崔賜在魚鳧書院那邊滿是書肆的大街,聽說了老先生一大籮筐的陳年舊事,據說當初之所以獲得賢人頭銜,還是撞了大運,與學問大小沒啥關係,一開始也有各路聰明人,開始與當時還不算老的先生,成了詩詞唱和的同道朋友,各國士林,各大地方書院,都盛情邀請此人去講學傳道,到最後,連官場上的那種燒冷灶,都沒了興致。此人的一幅字帖墨寶,扇麵題字,楹聯等等,最早的時候,可以隨便賣出千兩銀子,後來幾百兩銀子,不足百兩,到如今,別說十兩銀子都沒人買,送人都未必願意收。

    可是崔賜卻發現,每次自家先生,聽這位老先生的講學,次次不落,哪怕是在清涼宗為那位賀宗主的九位記名弟子講學期間,一樣會觀看魚鳧書院的鏡花水月。

    畫卷上,那位老夫子,在那三十年不變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潤了潤嗓子,拿起一本剛剛入手的書籍,是一本山水遊記,快速報過書名後,老夫子開宗明義,說今天要講一講書中的那句“村野小灶初開火,寺中桃李正落花”到底妙在何處,“村野”、“寺中”兩詞又為何是那美中不足的累贅,老先生微微臉紅,神色不太自然,將那本遊記高高舉起,雙手持書,好像是要將書名,讓人看得更清楚些。

    崔賜一臉無奈,“先生,這位老夫子是要餓死了嗎?怎的還幫書肆做起了買賣?”

    李希聖微笑道:“是第一次,以前不曾有過。估計是老友請求,不好拒絕。”

    崔賜趴在桌邊,歎了口氣道:“賢人當到這個份上,確實也該老臉一紅了。”

    崔賜笑了笑,“不過今兒老夫子總算不講那些空泛道理了,挺好的,不然我保管一炷香後,就要犯困。”

    李希聖聽著畫卷中那位老先生講述詩詞之道,問道:“誰說學問一定要有用,才是好學問?”

    崔賜誤以為自己聽錯了,“先生?”

    李希聖始終望向畫卷,聽著老先生的言語,與崔賜笑道:“崔賜,我問你一個小問題,一兩一斤,兩種分量,到底有多少重?”

    崔賜愈發迷惑,這也算問題?

    李希聖繼續說道:“兩個分量,是誰定的規矩,最早的時候,秤與砣又是在誰手裏,萬年之前,萬年之後,會不會出現絲毫的偏差?若是錯了一絲一毫,天下萬物運轉,又有哪些影響?”

    崔賜稍稍深思,便有些頭疼欲裂。

    李希聖緩緩說道:“世間一些極為純粹的學問,看上去距離人間極遠,但不能就說它們沒有用了。總有些看似沒用的學問,得有人來做此學問。我與你說些事情,能幫你掙一顆銅錢?還是精進絲毫的修為?”

    崔賜搖搖頭,“不太能。”

    李希聖望向畫卷中那位遲暮老態的書院讀書人,有些感傷,收起視線,轉過頭,望向這個隻是由一堆碎瓷拚湊而成的“非人”少年,說道:“淬煉靈氣,化為己用,步步登天,長生不朽,便是修行問道。我們儒家將道德文章,紙上學問,反哺俗世人間,便是儒家勸化,春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便是學問至境。”

    李希聖沉默片刻,望向那隻香爐上方的香火嫋嫋,說道:“一收,是那天人合一,證道長生。一放,自古聖賢皆寂寞,唯留文章千百年。真正的儒家子弟,從來不會隻求長生啊。”

    老先生到底是老了,說著說著自己便乏了,以往一個時辰的書院課業,他能多嘮叨半個時辰。

    今兒竟是半個時辰過後,便沒了再講下去的心氣和精神,老夫子神色哀傷,直直望向遠方,自言自語道:“我其實知道,沒人聽的,沒有人在聽我說這些。”

    老人輕聲道:“二十年前,聽山主講,隔三岔五,還偶爾會有些雪花錢的靈氣增加,十年前,便很少了,每次聽說有人願意為老夫的那點可憐學問砸錢,老夫便要找人喝酒去……”

    說到這裏,老人擠出一個笑臉,抓起那本遊記書籍,“便是版刻這本書賣錢的老家夥了,眨眼功夫,酒沒喝幾頓,便都老了。”

    “最近幾年,更是沒能靠著這點學問,幫著書院掙來一顆雪花錢,良心上過意不去啊。”

    老人神色蕭索,放下那本書,突然氣笑道:“姓錢的老混賬,我曉得你在看這兒,怕我不幫你賣書不是?!他娘的把你的二郎腿給老子放下去,不放也行,記得別吃完酒菜,好歹留下點,等我出了書院,讓我嗦幾口就成。”

    老人站起身,作了一揖,“此次講學,是我在書院最後一次自取其辱了,沒人聽更好,免得花了冤枉錢,山上修道大不易,我這些講了三十年的學問,真沒啥用,看看我,如此這般模樣,像是讀書人,學問人嗎?我自己都覺得不像。”

    老夫子就要去收起鏡花水月,他空有一個書院賢人頭銜,卻不是修行之人,無法揮手起風雨。

    就在此時,青蒿國李希聖輕輕丟下一顆穀雨錢,站起身,作揖行禮道,“讀書人李希聖,受益頗多,在此拜謝先生。”

    那老先生愣在當場,呆了許久,竟是有些熱淚盈眶,擺手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然後老人有些難為情,誤以為有人砸了一顆小暑錢,小聲道:“那本山水遊記,千萬莫要去買,不劃算,價格死貴,半點不劃算!再有神仙錢,也不該如此揮霍了。天底下的修身齊家兩事,說來大,實則應當小處著手……”

    習慣性又要嘮叨那些大道理,老先生突然閉上了嘴巴,神色落寞,自嘲道:“不說了不說了。”

    突然又有一人砸了一顆穀雨錢,朗聲道:“劉景龍,已經聆聽先生教誨三十年矣,在此拜謝。此次出關,總算沒有錯過先生最後一次講學!”

    不光是老先生跟遭了雷劈似的,就連崔賜都忍不住開口詢問,“先生,是那太徽劍宗的年輕劍仙劉景龍嗎?”

    李希聖笑著點頭。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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