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雲岩說道:“萬一真要有賠禮一事,有孫巨源與米裕了,至於墊錢賠錢一事,先晏溟再納蘭彩煥再我春幡齋,還是其它順序,其實差別不大,隱官大人唯一需要注意的,無非是需要墊錢到什麽個份上,是賠光了家底,一了百了,還是三方先掏出一半?”
陳平安說道:“先墊一半吧,如果到了那個時候,財政運轉一事,沒有任何好轉,或是出現意外,讓晏家和納蘭家族注定賠本,就隻能讓邵劍仙轉手賤賣掉整座春幡齋了。”
邵雲岩笑道:“可以。其實我不怕意外,就怕做事沒個章程。”
陳平安說道:“想要讓那些船主離了春幡齋,依舊無法抱團取暖,再沒辦法像當年冒出一個山水窟老祖的年輕人,跑出來攪局,將人心擰成一條繩。想要做成這點,就得讓他們自己先寒了心,對原先的盟友徹底不信任,貌合神離。先前我那些雲遮霧繞半真半假的言語,終究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裏邊那些老狐狸,許多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不吃一棍子苦,便不曉得一顆棗子的甜。所以接下來我會做點醃臢事,其中不少,可能就需要邵劍仙出手代勞了。在這期間,需要我幫忙調用任何一位劍仙,隻管開口。”
邵雲岩笑問道:“隱官大人,不談人心、願景如何,隻說你這種做事風格,也配被老大劍仙另眼相看、寄予厚望?”
陳平安啞然失笑,抬起頭問道:“邵劍仙,說話不用這麽耿直吧?”
邵雲岩笑道:“朋友言語無忌諱。”
陳平安又掬水一般撈起積雪,雙手輕輕一拍,瞬間雪屑紛飛,緩緩道:“做事情,並且還想要做好,總是比講道理,當好人,更難的。”
外人看來,一個太不講道理的人,其實他會有許多的道理來支撐這個“不講理”。一個喜歡掙錢又能掙到錢的人,其實他付出了很多自以為不是代價的代價。
啊?竟然有這種人?
哦。原來是這種人。
視野所及,天地昏暗,四處碰壁,無非是聽天由命。
視線清晰,天地明亮,反而會看到許多不美好。
一個遭罪。
一個糟心。
邵雲岩說道:“以自身一人之苦難,否定整個世道全部善意。以大願景,否定所有他人的悲歡離合。確實都不好。”
陳平安起身笑道:“洞悉人心,真知灼見,邵劍仙真乃高人也。”
邵雲岩笑道:“不如隱官多矣。”
“哪裏哪裏。”
“客氣客氣。”
一見如故,把臂言歡。
“邵兄,那串葫蘆藤,當真一枚養劍葫都不曾留在春幡齋?我就看一眼,見見世麵而已,邵兄不用防賊似的看我。”
“確實沒有留下一枚養劍葫,都讓盧穗那小丫頭帶去了北俱蘆洲,隱官大人若是不信,隻管搜尋,找到了一枚,我再附贈一枚。”
“好的,麻煩邵兄將春幡齋形勢圖送我一份,我以後說不定要常來這邊做客,宅子太大,免得迷路。”
“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
“邵兄再如此不爽利,我們就真是教人看笑話的紙蔑兄弟了啊。”
“哪裏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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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俱蘆洲渡船管事,對於那本冊子所有物資、近乎繁瑣的定價,皆無半點異議。
事實上,與其餘管事船主的那種逐字逐句瀏覽,大不相同,北俱蘆洲那些老修士,都是跳著翻書,要麽飲酒,要麽喝茶,一個個愜意且隨意。
原本不太掙錢,如今有機會多掙些,還要奢望什麽?
南婆娑洲渡船那邊,小有異議。
寶瓶洲老龍城苻家、丁家兩位船主,也就跟著小有異議。
中土神洲與皚皚洲、扶搖洲,三洲船主,尚未有人開口。
流霞洲與金甲洲是相鄰大洲,大體上關係都不差,許多運往倒懸山的物資礦產,本就互通有無,所以早就在心聲交流。
他們打算等吳虯、唐飛錢、江高台、白溪四人開口之後,再看情況說話。
那本厚重冊子,是陳平安負責大方向,隱官一脈所有劍修,輪流翻閱檔案,合力編撰而成,其中林君璧這些外鄉劍修自然功莫大焉,許多隱官一脈的舊有檔案記錄,其實會跟不上如今浩然天下的形勢變化,米裕抄錄匯總,不敢說爛熟於心,但是在大堂,米裕與那些言語斟酌、已是極為得體的船主議事,很夠了。
劉禹和柳深得了份額外的小差事,幫著提筆記錄雙方商議內容,邵雲岩在離開大堂去找陳平安之前,已經為這兩位船主各自備好了書案筆墨。
天底下如何掙錢,無非是開源節流四字。
年輕人說那八洲物產,各有所長。所以具體如何開拓財源,減少跨洲渡船的支出,大有學問。
其中在風物篇和渡船篇當中,冊子上邊各有小序言,皆有開明宗義的文字,希望八洲渡船與各自背後宗門、山頭,各自建言。
所以今夜議事,還真不隻是跨洲渡船與劍氣長城相互殺價這麽簡單。
遠遠要比這更加複雜、深遠,涉及到了所有跨洲渡船與各條舊有商貿渠道,需要重新去談取貨、議價、回報。
用那個年輕人的話說,反正都可以好好談,敞開了聊,私底下聊,都可以。
納蘭彩煥一直冷眼旁觀,隻是越琢磨,越覺得裏邊的門道多,細細碎碎的,隻要能夠串聯起來,就會發現,全是光明正大的算計。
若說以船主的切身利益作為威脅,是劍氣長城在生意場上的一種蠻橫出劍,是放。
那麽年輕隱官的諸多暗示,提醒在座商賈可以考慮考慮自己的大道修行,不妨多計較一些個人得失,而劍氣長城非但不拒絕此事,反而樂見其成,甚至幫上一點小忙。這就是劍氣長城的出劍了卻歸鞘,屬於收。
保證讓所有渡船以後的生意買賣,不少掙,至多就是錦上添花。
但是如果能夠讓所有船主,自己收錢入囊,從“自家”山頭的籠統生意,變成了真真切切的“自己”生意,那就是雪中送炭。
這一收一放之間,人心就不再是原先人心了。
隻不過這一切謀劃,到底結果如何,還得看經不經得起世事的推敲,扛不扛得住以後諸多風雨意外的衝撞。
臨近春幡齋中堂,陳平安突然問道:“有沒有極其出彩的算賬人才?”
邵雲岩惋惜道:“以前我有個嫡傳弟子,是此道高手,春幡齋的買賣一事,都是他打理的,絲毫不差,有那‘無中生有’的本事。”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