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與他聊上一會兒,仙藻已經心滿意足,她站起身,歉意道:“雨四公子,我殺去了啊,不然姐姐嫌我偷懶,能絮叨好久。”
雨四擺擺手,笑著提醒道:“還是要小心那兩位人族地仙修士。不能因為自己是金丹劍修,就掉以輕心。人族修士,活的時候,心眼多。下定決心後去死了,也會比較果斷。”
仙藻使勁點頭。
雨四公子,身份尊貴,卻總是這般性情隨和,言語溫柔。
雨四看著仙藻禦劍離去的身影,還是沒打算出手。
在劍氣長城那個地方,雨四出入戰場太多次了,戰功不少,吃虧不多,其實就那麽一次,卻有點重。
蠻荒天下在攻破了劍氣長城之後,雖說在這座陌生天下的腳步,稍稍慢了點,可就像兩個元嬰練氣士,辛苦打殺了一個難纏至極的金丹劍修,再來收拾一群人心渙散的下五境修士,當然會覺得很輕鬆,甚至是無聊。
雨四站起身,低頭望去。
一位錦衣玉帶的少年,大概能算書上的麵如冠玉了,他躲在書房窗戶那邊望向自己。
一個衣衫粗陋的年輕人更是有意思,瞧見了仙藻禦劍往返的仙家景象,他一路飛奔,爬上了鄰近屋脊,壯起膽子,顫聲問道:“你是來救人的山上仙師嗎?”
雨四用桐葉洲雅言笑道:“你這北晉官話,我聽不懂。”
不曾想年輕人立即將官話更換為雅言,“仙師,我能不能與你修行仙法?”
雨四搖頭道:“我是妖族,不是仙師。自然不是來救人的,是殺人來了。”
那年輕人錯愕不已。
雨四揮揮手,“趕緊躲去,熬個十幾二十年,說不定還能活。”
那個年輕人突然臉色一變,眼神炙熱道:“我知道府上藏錢藏寶物的地方,我願意幫你帶路,我以後能不能跟著你?”
雨四微笑道:“可以啊,帶路。我還真能送你一份潑天富貴。天翻地覆之後,確實就該新舊氣象更迭了。”
反正閑來無事。
而且想起了甲子帳木屐的某個說法,說何時才算蠻荒天下新占一洲的人心大定?是那所有在戰後活下之人,自認再無退路,沒有任何改錯的機會了。要讓這些人哪怕重返浩然天下,依舊沒有了活路,因為一定會被秋後算賬。唯有如此,這些人,才能夠放心為蠻荒天下所用,成為一條條比妖族修士咬人更凶、殺人更狠的走狗。例如一國之內,臣子在那廟堂之上弑君,各部衙門推選一人必死,一家一姓之內,同理,而且還要是在祖宗祠堂內,讓人行大逆不道之事。山上仙家,讓弟子殺那老祖,同門相殘,人人手上皆沾血,以此類推。
儒家辛辛苦苦訂立的一切規矩禮儀,皆要崩塌。推倒重來,廢墟之上,此後千百年,所謂道德具體為何,就隻有周先生訂立的那個規矩了。
聽說木屐如今不但跟隨周先生身邊,還得了個賜姓。
雨四飄落在地,伸手一抓,將那覺得好似騰雲駕霧的年輕人帶到身邊,雨四故意沒看見對方的汗流浹背,緩緩而行,轉頭笑問道:“有沒有想要得到的物件?比如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某位女子。有沒有想殺的人,比如你最恨的某個富貴人。最想得到的,最想要殺的,你都說了,我可以幫你。”
那個年輕人一咬牙,點頭道:“我不要什麽東西,我覺得都該是主人你的,我一件都不敢要。但是我想要殺兩個人!”
雨四好奇問道:“哪兩個?”
跟在雨四身邊的年輕男子咬牙切齒道:“一個叫韓誠意,是這個宅子的少爺,另外一個叫韓淑儀,是韓誠意的姐姐,是個省親返家的女子。”
雨四笑道:“你與那姐弟,有什麽深仇大恨嗎?”
看得出來,此人是府邸仆役,說不定還是那賤籍出身的家生子。
年輕人默然,搖搖頭,然後雙手攥拳,身體顫抖,低著頭,說道:“就是想他們都去死!一個天生命好,一個是不要臉的賤貨!”
雨四停下腳步,讓那人抬起頭,與他對視,年輕人滿頭汗水。
雨四微笑道:“浩然天下的壞人,就是蠻荒天下的好人,放心吧,你不會死了。我還會讓你遂願,隻不過我跟在身邊,擔心你放不開手腳,做不來以往被視為惡事的勾當,殺人之前,你可以多做些做夢都想做的事情,比如殺兩個不夠,那就多殺些。我在這邊等你,不用怕我久等,我很閑的。”
說話間,雨四摘下腰間一枚小巧玲瓏的黃綾袋子,被他手指觸碰後,立即有雲霓透出,一條墨色小蛟蜿蜒袋子表麵,一時間水霧彌漫。
雨四將黃綾袋子輕輕一抖,墨色小蛟墜地,化為一位雙眸漆黑的魁梧男子,雨四再將袋子輕輕拋給年輕人,“收好,以後這頭蛟奴會擔任你的護道人,傳你仙家術法,幫你做那桐葉洲的人上人,別說是什麽韓氏子弟,便是苟延殘喘的昔年皇帝君主,山上地仙,見著了你,都要對你低頭哈腰,喊你一聲……對了,你叫什麽來著?”
年輕人雙手接過那袋子,神色激動,顫聲道:“主人,我叫盧檢心。檢點的點。曾經還有個哥哥,叫盧教光。”
雨四會心笑道:“教於幼正大光明,檢於心憂勤惕勵。都是好名字,你爹幫你們與家塾先生求來的吧?”
盧檢心擦了擦額頭汗水,道:“主人真是博學多才。”
雨四揮揮手,“以後跟在我身邊,多做事少說話,溜須拍馬這一套,就免了,你會死的。”
盧檢心再不敢多嘴,彎腰作揖,飛奔離去,身後跟著那條墨蛟扈從,讓年輕人既心生畏懼,又驀然膽氣十足。
雨四打算讓這個盧檢心當這州城之主,讓年輕人過一過土皇帝的舒坦日子。再讓墨蛟詳細記錄下來,將那數年間的一城風俗變遷,交給木屐觀看。
至於盧檢心為何獨獨對那姐弟如此恨之入骨,天曉得。
可能是衣衫單薄的某個大冬天,瞧見了一位身披雪白狐裘的賞雪公子哥,愈發自慚形穢了。
可能是思慕那女子已久,隻是某天偶爾相對路過,那女子什麽話都沒有說,但是她的那個不經意眼神,就說了一切。
這些都不奇怪,雨四也無所謂真相如何,真正讓雨四覺得好玩的地方,是先前那一刻,雨四從盧檢心的眼中心中,看到了年輕人對自己的那些由衷感恩,仰慕,敬畏,以及那種願意豪賭一場,不惜性命的毅然決然。盧檢心分明願意以一時之快意淋漓,打殺所有心中長久不快。蠻荒天下,需要這些性情容易走極端的可憐人,越多越好。這些人,大概會成為木屐所說的那種儒家填墳人。周先生曾經笑言,浩然天下有太多的讀書人,太喜歡假道學真小人,真以為那份道貌岸然,世人睜眼瞎瞧不見,實則不然,一種是年複一年,敢怒不敢言,一種則是心心念念成為那種人,所以其實一直在自掘墳墓,那就怪不得如今有眾人來填土平墳了。
雨四突然抬起頭。
天地間有大氣象,從極遠處迅猛蔓延至此,是飛升境的大神通無疑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