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純粹武夫,卻要比山中修道之人更仙氣。
曹慈說道:“我已經是歸真境,你暫時還是氣盛,那就先不打,等你到了歸真再說。”
陳平安說道:“等我歸真,你該不會又已經‘神到’?”
曹慈微笑道:“那我總不能就這麽等你吧。”
陳平安想了想,“等我遊曆中土神洲,不管我們是否差了境界,到時候都要找你問拳。”
說到這裏,陳平安立即改口道:“可能還是在劍氣長城那邊?”
按照曹慈的性情,肯定會去蠻荒天下,說不定都不會留在黥跡渡口,選擇獨自遊曆蠻荒,深入腹地。
曹慈點頭道:“那就約在城頭,還是老地方?”
陳平安笑道:“沒問題。”
雖然不會立即重返劍氣長城,但是之前在城頭上,眼巴巴看了蠻荒天下將近二十年,看得老子眼睛發澀,那麽總是要走一遭的。
皚皚洲劉氏財神爺,曾經設了個關於曹慈的不輸局,坐莊時限長達五百年。
消息靈通的山巔明眼人,一個個都心裏有數,劉聚寶設置的這個奇怪賭局,其實就是為兩個年紀輕輕的同齡人設置,跟其餘整個浩然的天下武夫,關係不大。
更古怪的,是兩個砸錢押注最多的,竟然都是押注曹慈無法不輸拳。
其中一個是出了名出門不帶錢的火龍真人,此外還有個藏頭藏尾不知身份。
涼亭那邊,老秀才抬了抬袖子,一手拈棋子,一手撚須問道:“是不是打不起來了?”
劉十六笑道:“不一定。”
左右說道:“一定會打。”
被老秀才拉來下棋的經生熹平,提醒道:“打不打我不管,你把那兩顆棋子放回桌上。”
你摸魚也就罷了,一摸就摸走棋局關鍵的兩顆棋子。
老秀才怒道:“以前我沒有恢複文廟身份,都能摸一顆,如今多摸一顆,怎麽你了嘛?讀書人吃不得半點虧,咋個行嘛。”
熹平指了指棋局,“拿走,有臉就再拿幾顆。”
老秀才一愣,忙不迭從棋盤上提子多顆,“嘿,天底下竟有這樣的請求,奇了怪哉,隻好違背良心,滿足你!”
熹平再不下棋,將手中所撚棋子請求放回棋盒。
老秀才看著棋局,也將手中多顆棋子一一複原棋盤,然後感慨道:“不曾想在棋盤上贏了熹平,傳出去誰敢信呐。”
熹平笑嗬嗬道:“怎麽不說以前是關門弟子不在身邊,一直藏拙了七八成棋力。”
遠處對峙雙方。
陳平安手持劍鞘,“送送你?”
曹慈搖頭道:“不用。”
兩人幾乎同時轉身,一個返回涼亭,去與先生師兄碰頭,一個準備走出功德林,去跟師姐見麵。
兩位已經登頂武道的止境武夫,兩人還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背對而走,都腳步緩緩,氣定神閑,十分從容。
一個想著,替師父、師兄都與陳平安講完了道理,好像就自己好像沒什麽事情,來功德林散步?好像小有遺憾。
一個想著,江湖裏魚龍混雜,有闖江湖的人,跑江湖的人,混江湖的人。有的人身在江湖,卻永遠不會是江湖人。
白衣曹慈,想著那個不輸賭局,身後那個年輕隱官,聽說最會坐莊掙錢,有無押注?
青衫陳平安,想著自己連輸三場,弟子後來又輸四場,怎麽想怎麽不對勁啊。
一個想著自己,這輩子好像一直都是被問拳,自己卻極少有主動與他人問拳的念頭,今兒月明星稀,天地寂靜,好像適宜與人切磋。
一個沒來由想起,二樓老人教拳招先教拳理,說學成拳,遞拳之後,要教天下武夫隻覺得蒼天在上。出拳大意思所在,就是身前無人。當下自己這麽走著,當然是身前無人,可隻要轉頭,不就身前有人了?
曹慈覺得就這麽走了,總歸差了點意思。
陳平安覺得時隔多年,錯過曹慈不像話。
於是兩人同時停步。
曹慈站在原地,伸手雙指扯住身上那件雪白長袍的袖口,穿這件法袍再遞拳,會不夠快。
陳平安將手中劍鞘,拋向了涼亭那邊,讓君倩師兄代為保管,停步後卷了卷袖子。
曹慈轉過頭,笑問道:“切磋一場,點到即止?”
陳平安同樣轉過頭,“你年紀大,拳高些,你說了算?”
下一刻,原地都已不見兩人身影,各自傾力遞出第一拳。
整座陣法禁製足可鎮壓一位十四境修士的功德林,如有山嶽離地,被仙人拎起再砸入湖中,氣機漣漪之激蕩,以兩位年輕武夫為圓心,方圓百丈之內的參天古樹悉數斷折崩碎。
浩然天下的光陰長河,會自行繞過一座功德林,此間被至聖先師早年截取了一段流水,拘押在功德林之內,任由經生熹平掌控。
經生熹平站在涼亭外的台階上,抖了抖袖子,施展神通,使得光陰長河倒流,曹慈和陳平安雙方拳罡如瀑,帶來的折損,瞬間恢複原貌。
若是等到雙方打完了,再倒流光陰長河,就連熹平都不敢確定,這座功德林會與先前絲毫不差。
左右則稍稍解禁修為,一身劍氣流瀉,剛好護住涼亭,遮擋那份遮天蔽日的洶湧拳意。
曹慈背靠一棵參天古木,身後古柏輕輕搖晃,伸手拍了拍胸口印痕,曹慈依舊是白衣,隻不過收起了那件仙
兵法袍入袖。
遠處陳平安站在一座白玉橋欄杆上,額頭處微紅。
兩人之間,原先出現了一條深達數丈的溝壑,隻是被經生熹平以術法抹平。
陳平安腳尖一點,身形倏忽不見,既然有人幫忙收拾爛攤子,那就無所謂禮數不禮數了,事後再與熹平先生賠罪不遲。
腳下一座白玉橋,刹那之間化作齏粉,僅僅是一腳輕輕踩踏,拳意沉重,就下沉極深,地底下傳來陣陣悶雷。
陳平安雖然拳在下風,但是差距遠遠沒有當年劍氣長城那麽大。
所以先前一拳,自己吃虧更多,卻絕對再不會連曹慈的衣角都無法沾邊。
原本是要拳戳曹慈脖頸處的一招,由於先挨了曹慈當頭一拳,距離被稍稍拉開,陳平安腦袋後仰幾分,再一拳作掌,順勢往下打在對方心口處。
若是換成馬臒仙之流,挨這麽一下,最少得躺床上去,數月說不出一個字。
曹慈早就知道陳平安很能扛,體魄堅韌異常不講理,在那劍氣長城,練拳極狠,路數太野,不過陳平安方才額頭挨了結實一拳,渾然無事,還是讓曹慈有些意外。
雙方皆身若長虹,隨便跨出一步,就如同山上仙人縮地山河,各自單憑一口純粹真氣,在功德林之內,穿梭不定,要麽各自錯開對方拳招,要麽以拳換拳,絕無一方拳中對手、一方拳頭落空的可能。
不過陳平安的神人擂鼓式,確實未能拳意銜接,曹慈期間雙指並攏,在陳平安遞出擂鼓“第二拳”之前,竟然就已經將身上殘餘拳意抹掉。
比起鬱狷夫當年竭力打斷神人擂鼓式的連貫拳意,曹慈確實要輕描淡寫太多。
曹慈側過頭,依舊被一拳橫掃,打在太陽穴上,曹慈腦袋晃蕩幾下,隻是腳步穩固,隻是整個人橫移出去幾步。
陳平安被曹慈雙拳砸在胸口,看似雙手同時遞拳,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拳意,使得陳平安不但雙腳離地,瞬間倒飛出去十數丈,人身小天地更好似被劍修一劍攔腰斬開,武夫體魄還好說,受傷不重,陳平安自有手段卸去那兩拳的大半勁道,隻是修士的氣府靈氣卻是隨之洶湧跌宕,不算輕鬆。
曹慈趁勢前掠,一手下按,要按住陳平安頭顱。
天地間,又有數個白衣曹慈,一一在別處現身,未卜先知,各有出拳。
結果陳平安就像同時挨了曹慈的先後六拳。
不是躲過第一拳,而是曹慈最後一腿橫掃腰部,剛好被陳平安躲過了。
曹慈收拳時,立即換上一口純粹真氣,雙膝微曲,消失無蹤。
陳平安飄蕩向那處涼亭,手掌一拍亭脊,身形一個旋轉,落在更遠處,卻沒有落地,期間同樣換了口真氣,身形消散在半空。
互換一拳。
方圓三裏之地,雙方拳意崩散流逝,拳罡雄渾無匹,如江河滔滔,如同百萬條縱橫交錯的細密劍氣充斥空中。
以至於經生熹平一時間都不好逆轉光陰。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