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拿出養劍葫,喝了一口酒,喃喃道:“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相較於你們神靈,人會犯錯,也會改錯,那麽道德就是我們人心中的一種自由?”
她笑道:“能夠這麽想,就是一種自由。”
陳平安剛要說話,她提起長劍,說道:“這次是真的走了。”
白衣女子的高大身形,化作千萬條雪白劍光,四散而開,無視山海宗的陣法禁製,最終在天幕處凝聚身形,俯瞰人間。
陳平安默默記住那些劍光流散的複雜軌跡,再將養劍葫別在腰間,抬起頭,與她揮手作別。
下一刻,陳平安駕馭劍心,默念道訣,身形瞬間化作數百道劍光,如崖畔開出一朵青色荷花,然後往崖外大海蔓延出去。
最終劍光一頭撞在了山水大陣上,如人碰壁,一個晃悠,劍光凝為身形,筆直摔入大海。
遠處,山海宗一處高樓,手持煙杆的納蘭先秀,吐出一口雲霧,嘖嘖稱奇道:“好遁法。”
她揮了揮袖子,打開大陣禁製。一襲青衫躍出水麵,沒有禦風離去,而是踩水狂奔。
遠處那條夜航船現出蹤跡,陳平安一個蜻蜓點水,跳上船頭,雙腳落地之時,就來到了一座陌生城池。
陳平安站在了一處屋簷下,凝神定睛,發現不遠鬧市通衢處,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好像有座擂台,台上好像有兩個江湖武夫,剛剛各自持筆簽訂了生死狀,其中一位壯漢,豪氣幹雲,寫了名字,寫得估計連他自己都不認得了,然後狠狠摔了筆,負責收起兩份生死狀的讀書人,忙不迭去撿起地上那支毛筆,罵罵咧咧,莽夫莽夫。
寧姚四個,就在這邊湊熱鬧,沒有去人堆裏邊,在不遠處一座酒樓二樓看武夫打擂台。
寧姚和裴錢還好,站在窗口就行,小米粒和白發童子就隻能探出兩顆小腦袋了。
在陳平安出現在這座城池之時,寧姚就轉過頭,望向街上那一襲背劍青衫。
陳平安揮揮手,示意她們站在原地就是了,自己過去找她們。
到了酒樓二樓,陳平安發現寧姚那張酒桌旁邊的幾張桌子,都他娘是些自詡風流的年輕俊彥、公子哥,都沒心思看那擂台比武,正在那兒談笑風生,說些武林名宿的江湖事跡,醉翁之意隻在酒外,聊那些成名已久的宗師高人,江湖上的閑雲野鶴,總是不忘順帶上自己、或者自己的師尊,無非是有幸一起喝過酒,被某某劍仙、某某神拳指點過。
寧姚轉身坐回原位,裴錢笑著與師父點頭,小米粒見著了好人山主,抿嘴一笑,白發童子瞧見了隱官老祖,泫然淚下。
陳平安原本想要坐在寧姚身邊,結果小米粒讓出了自己的長凳,慢了一步的白發童子,就使勁用袖子來回擦拭,輕輕嗬氣吹拂灰塵狀。
陳平安接過裴錢遞過來的一碗酒,笑問道:“這裏是?”
裴錢低聲說道:“太平城。”
別稱甲子城,中四城之一。
是夜航船上唯一一處沒有修道之人的地方,凡俗夫子七十古來稀。估計隨便來個中五境修士,不用是什麽地仙,隻需要有觀海境修為,都是此地的天下第一人了。
陳平安笑道:“怎麽來這邊逛了。”
寧姚心聲說道:“我們在靈犀城那邊,見過了從容貌城趕來的刑官豪素。”
陳平安點點頭,瞥見寧姚酒碗裏酒水還多,就沒幫忙倒酒,裴錢喝酒不打緊,江湖人嘛,再看那小米粒竟然也喝上了酒,不過陳平安視線剛到,小米粒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伸手捂住酒碗,“是水,不是酒,我可不曉得酒是啥個滋味,喝不得好,好喝不得,辣得很哩,傻子才花錢買酒喝……”
跟小米粒並肩坐的白發童子,幸災樂禍道:“對對對,傻子才花錢喝酒。”
陳平安笑道:“等下你結賬。”
白發童子吃癟不已,隨即提起酒碗,滿臉諂媚,“隱官老祖,學究天人,老謀深算,這趟文廟遊曆,肯定是出盡風頭,名動天下了,我在這裏提一碗。”
陳平安搖搖頭,喝了口酒,微微皺眉。
寧姚問道:“怎麽回事?跟人打架了?”
陳平安笑道:“打了幾架,主要是跟曹慈那場,受了點傷。”
裴錢豎起耳朵。
陳平安取出君倩師兄贈送的瓷瓶,倒出一粒丹藥,拍入嘴中,和酒咽下,說道:“曹慈還是厲害,是我輸了。”
寧姚一聽說是與曹慈問拳,就沒有太擔心陳平安,雙方肯定打得有分寸,而且看陳平安當下,也沒有任何萎靡神態,反而一身拳意,愈發精粹幾分,是好事。
陳平安忍住笑,與裴錢說道:“師父雖然輸了拳,但是曹慈被師父打成了個豬頭,不虧。”
裴錢撓撓頭,“師父不是說過,罵人揭短打人打臉,都是江湖大忌嗎?”
陳平安說道:“跟曹慈客氣什麽,都是老朋友了。”
裴錢咧嘴一笑。
喝著酒,陳平安和寧姚以心聲各說各的。
白發童子拉著矮冬瓜小米粒繼續去看擂台比武,小米粒就陪著那個矮冬瓜一起去踮起腳尖,趴在窗口上看著擂台那邊的哼哼哈哈,拳來腳往。
陳平安說了那場文廟議事的概況,寧姚說了刑官豪素的提醒。
寧姚最後想起一事,“那條打醮山渡船,除了一些自己願意留在夜航船的修士,渡船和其餘所有人,張夫子都已經放行了。”
陳平安笑道:“劫後餘生,虛驚一場,就是最好的修行。所以說還是你的麵子大,如果是我,這位船主要麽幹脆不露麵,即便現身,還是肯定會與我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不是任何一位劍修,都能夠有事沒事就隨手劍開渡船禁製的。
這是夜航船那位船主張夫子,對一座嶄新天下第一人的禮敬。
寧姚沒好氣道:“分明是看在禮聖的麵子上,跟我沒什麽關係。”
陳平安笑容燦爛道:“倒也是,這次議事,可能就隻有我,是禮聖親自出麵,既接也送。”
寧姚微笑道:“好大出息。”
一位老夫子憑空現身在酒桌旁,笑問道:“能不能與陳先生和寧姑娘,討碗酒喝?”
他的突兀現身,好像酒桌附近的客人,哪怕是一直關注陳平安這個礙眼至極的酒客,都渾然不覺,好像隻覺得天經地義,本來如此。
陳平安抱拳笑道:“見過張船主,隨便坐。”
張夫子落座後,從袖中取出一隻酒杯,酒水自滿杯,竟是那酒泉杯?
陳平安問道:“能不能勞煩船主,幫著與雞犬城和白眼城兩位城主打聲招呼,我可能暫時就不去那邊了,下次登船,一定拜訪。”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