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歎了口氣,那就別想了。
那麽眼下就隻有三個選擇了,大驪宋氏的皇庫秘藏遺留,真武山祖師堂,斬龍之人有可能私藏此物。
家鄉西邊大山,唯有一座龍脊山被大驪朝廷設為禁地,因為龍脊山有座斬龍崖,一分為三,風雪廟,真武山,阮邛各占其一。
對龍脊山斬龍台的開鑿一事,數十年間,官禁森嚴,極為隱蔽,聖人阮邛所得,所采之石,自己隻留下小半,其實大半,都送給了大驪朝廷,然後幾乎都被大驪宋氏皇帝全部都拿去抵債了,主要是給墨家。墨家钜子打造出來的那座城池,其中最重要的幾種天材地寶,其中就有斬龍台。
大驪宋氏先後兩位皇帝,對阮邛這位有功於國的首席供奉,自然禮重。在大戰過後,一洲山河版圖之上,許多原本悄然隱匿大澤大野的龍蛇紛紛湧現,可阮邛那個大驪供奉的頭把交椅,依舊雷打不動。
風雪廟的那一份,卻早已暗中被吃空了,但是風雪廟卻半點不虧,得了兩門可以讓直達上五境的失傳道法,以及一條更為高玄的劍道。
真武山那邊,陳平安暫時不知這些年搬運了斬龍石作何用,因為馬苦玄的關係,陳平安其實一直不願意主動跟真武山往來。
當然不是沒有斬龍石就無法煉劍了,天下劍修擁有斬龍台的,到底隻是極少數。
但是陳平安希望煉劍更快,更快躋身仙人境。
寧姚說道:“回頭可以問問崔東山。”
陳平安點點頭。
之後繼續渡船南下,陳平安一天喊來裴錢,為她教拳,不過沒喂拳。
陳平安與裴錢所教之拳,是寧府白嬤嬤自創的拳法,拳法拳招,也都沒個名字。
劍氣長城的純粹武夫,要成為大宗師,就跟寶瓶洲以前出現一位上五境劍修差不多困難。
在屋內,陳平安緩緩出拳,裴錢在旁跟著演練就是了。
拳招是死的,人身小天地內的“拳路”卻是活的,一口純粹真氣,具體如何運轉,如何過山入水,怎麽調兵遣將,讓武夫真氣不斷壯大,拳意愈發純粹,才是真正的關鍵所在。不然再好的拳招,都成了繡花枕頭的江湖武把式。
崔誠在二樓教拳,話糙理不糙,武夫技擊分高低,一個是我拳腳足夠重,若決意分生死,一拳下去,就能送人去鬼門關投胎,一個是我之體魄不紙糊,簡而言之,能打得倒人,也能挨得打,再這之中,又有個“會”字,最是緊要精髓。打得倒對手,分勝負分生死,道理在我。扛得住被打,不輸拳,“會”被打一事,就成了助我打熬體魄,不但不傷根本,不留沉屙隱患,還可以砥礪境界。
什麽撼山拳,隻知遞拳,不會養拳,老夫隨便翻幾頁,就有一股子土腥味撲麵而來……
早年竹樓學拳,陳平安也替撼山拳譜說過幾句公道話,被打得多了,也就實在沒那膽子多說什麽,被老人腳尖一戳心口,再那麽隨便一挑,整個人後背撞在天花板上,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如此喂拳裴錢,陳平安不舍得,根本狠不下那個心。
陳平安甚至直到今天,都沒有與裴錢問過她在竹樓學拳的詳細過程,想也不敢多想。
所以很多時候,陳平安私底下檢討此事,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麽教拳資質?
陳平安在屋內收手停拳,說道:“文廟那場問拳,勝負不算懸殊,但是師父輸給曹慈的,不止是境界差距。”
止境一境三重樓,氣盛,歸真,神到。
曹慈隨時都有可能躋身神到。
一場青白之爭,雙方打得有來有回,不過結果明顯,曹慈受傷很輕,那點淤青,至多幾天就散,反觀陳平安卻要當好幾個月的藥罐子。
這就是差距。
裴錢依舊在走樁,輕聲問道:“師父,你覺得我應該在哪裏破境,是不是在桐葉洲更好些?”
陳平安氣笑道:“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九境躋身十境,是一道大門檻,你在哪裏破境都成,隻要能破境。”
裴錢哦了一聲,又問道:“師父,那我要是在落魄山破境,會不會搶了老廚子和種夫子的武運啊?聽人說過,好像一洲止境武夫,就像爭渡,船就那麽點大,誰先占了位置,後邊的人就無法登船。”
陳平安直接一板栗砸過去,“什麽事都能讓,唯獨習武登高不能讓路,與人問拳,要身前無人,習武登頂,要旁若無人。”
裴錢點點頭,“曉得了。”
回了落魄山就破境。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已經有信心打破瓶頸了?”
裴錢嗯了一聲。
陳平安笑嗬嗬又是一板栗,“拳已經教了,自個兒回屋練去。”
教個錘子的拳。
裴錢一走,白發童子就大搖大擺過來串門。
白發童子在渡船上實在閑來無事,最近又主動開始跟隱官老祖做起買賣,依循牢獄裏邊的老規矩,它想要再湊齊一顆穀雨錢。至於湊齊了,怎麽用,它還沒想好。
比如桃花渡茶肆那邊,它幫著那件暫名“水路”的法袍,補了許多內容。
隱官老祖還是講義氣,沒有當真功過相抵,而是讓它掙了一顆小暑錢,而且雙方約好了,如果這件暫尚無成品的法袍,將來文廟之外,在浩然各洲銷量好,還可以增補一顆。
此外,它開始撰寫一部拳譜,自己命名為“百家飯拳”,覺得風雅極了。
拳譜上邊,詳細記錄了青冥天下止境武夫看家本領的三十餘拳招,其中不少都是已經失傳的殺手鐧。
又小賺一顆小暑錢。
拳譜封麵之上,“百家飯拳”四個字,無比巨大,拳字腳邊,還有極其細微的“上冊”二字。
陳平安也就隻當沒看見,假裝不知它的那點小算盤。
有上冊,自然就有中下兩冊,按照這位化外天魔一貫行事作風,說不定還有上中冊,中下冊。看
看,半顆穀雨錢不就到手了?
陳平安當然不會讓她單憑拳譜,就這麽容易就賺到五顆小暑錢,天底下有這麽好掙的小暑錢?不虧心嗎,想錢想瘋了吧?
青冥天下有十種不被白玉京待見的“野修”。
分別是那“旁門左道”的米賊,擅自為修士改命的卷簾紅酥手,誰花錢就可以與之暫借某個境界的挑夫,行走在陽間陰冥的抬棺人,神不知鬼不覺竊取山水氣運的巡山使節,可以疏通人身山河脈絡的梳妝女官,專門針對純粹武夫的捉刀客,能夠悄無聲息纂改道門秘籍的一字師,此外還有屍解仙,他了漢。
關於他們的大道根腳,白發童子又撰寫了一本冊子,白賺了一顆小暑錢。
陳平安坐在桌旁,一邊默默研習儒家破字令,正是破解夜航船山水文字牢籠的下船之法,一邊隨手翻閱幾本極厚冊子,白發童子探頭探腦瞥了幾眼,好像是正陽山那邊的諜報,它對這個不感興趣,小聲問道:“隱官老祖,以後咱們落魄山有了自己的山水邸報和鏡花水月,我能不能當一把手啊?”
陳平安頭也不抬,“沒得商量,別想了。你資曆太淺,就是個不記名的雜役弟子,驟居高位,容易讓旁人有想法。”
各洲山水邸報一事,以往都是儒家七十二書院在監督,約束不多,書院內有專門的君子賢人,負責收集一洲各個山頭的邸報,此事掙錢不多,所以也不是所有仙家都會養閑人,甚至許多宗字頭門派,都懶得打理此事。
像北俱蘆洲這邊,趴地峰,太徽劍宗,浮萍劍湖在內的一些宗門,就都沒有設置。而大源崇玄署,水龍宗,春露圃,這些與山下王朝最為銜接緊密的仙家,反而極其看重此事。
白發童子垂頭喪氣,手掌抹過桌麵,悶悶道:“我還以為雜役弟子,隻是個玩笑話呢。”
陳平安提醒道:“到了落魄山,你不許隨意窺探人心,一旦被我發現,就別怪我不念舊情。”
白發童子依舊在那邊擦桌子,“隱官老祖說啥就是啥唄,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外來戶,還能怎樣。”
陳平安笑道:“不用在我這邊裝可憐,放心吧,桐葉洲下宗選址一事,需要你在幕後謀劃頗多。”
白發童子抬起頭,神采奕奕,“給我個大官當當,虛銜都沒問題。”
陳平安想了想,“將來專程為你設置個下宗副宗主的頭銜?”
白發童子大笑道:“一言為定。”
跨洲渡船即將進入寶瓶洲地界。
裴錢這天偷偷找到陳平安,問道:“師父,什麽時候跟師娘提親啊?”
陳平安笑道:“在文廟那邊,我已經跟先生打過招呼了,先生隻等飛劍傳信,就會來趟落魄山。”
其實在北俱蘆洲的金樽渡口,陳平安就已經悄悄寄出密信,說了自己大致會何時返回家鄉。
裴錢小聲問道:“這種事情,也是要與師娘當麵說一說的吧?”
陳平安無奈道:“師父當然想啊,你沒發現師父隔三岔五就喝酒嗎,在給自己壯膽呢。不管如何,保證在先生現身之前,都是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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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那騎龍巷草頭鋪子,陳靈均一見到大白鵝,就立即找借口溜之大吉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