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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 少年過河(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1428更新時間:2022-01-28 01:35:14

    瀲瀲星河,翠峰如簇,遠處正陽山幾座山頭的仙府,好像有老劍仙們呼朋喚友,正在舉辦私人雅集酒宴,處處燭光,映照得恍若火城。

    天上星鬥移,人間酒杯轉,賞心悅目事。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讀書練劍時。

    距離青霧峰最近的這處仙家客棧,陳平安和劉羨陽都躺在藤椅上乘涼,劉羨陽早已經呼呼大睡,陳平安則閑來無事,正在翻閱一本曆象漏刻部書籍。陳平安合上書籍,放入袖中,輕聲道:“到子時了。”

    按照道家說法,有那“子時發陽火,二百一十六”玄妙說法,修道之人,揀選此時修行,淬煉體魄,熏蒸金丹,陰盡純陽,體貌瓊玉,按照白發童子的說法,年輕候補十人之一的米賊王籙圓,本是個籍籍無名的小道觀文書,就是無意間撿到了一部廢棄道書,依循此法修行,山河鼎裏煉衝和,養就玄珠萬顆。得道之時,有那霧散日瑩之契機,雲開月明之氣象。

    這番措辭,自然是吳霜降在夜航船送給道侶天然的一份記憶,能夠讓擅長“兵解萬物,化為己用”的吳霜降評價如此之高,那麽這個王籙圓,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會是未來青冥天下的一方雄傑,前提是別給白玉京二掌教盯上,如今百年,剛好是這位道老二坐鎮白玉京,負責監察天下。陳平安猜測這個王籙圓,極有可能已經悄然趕去了五彩天下,等到大門重開,等到陸沉住持白玉京事務,再回青冥天下不遲。

    劉羨陽睜開眼睛,揉揉臉,打了個哈欠,換了個舒服姿勢,身體蜷縮起來,雙手籠袖,忍不住抱怨道:“才子時?豈不是還得等十幾個時辰,早知道就晚點來了,我不在家裏,餘姑娘就得一個人住在河邊鋪子,她膽子小,要是大半夜給水鬼敲門怎麽辦。”

    陳平安雙手疊放在腹部,望著那條掛在天幕的星河,笑道:“賒月的膽子可不小。”

    劉羨陽笑嗬嗬道:“我與餘姑娘,真是天定良緣。”

    陳平安點點頭,站起身,走到欄杆那邊遠眺渡口,哪怕是深夜,白鷺渡那邊,依舊不斷有仙家渡船起起落落,其中有出身滿月峰花木坊的女修,攜花簏捉花來,簏籃中的所采花卉,不是來自藩屬山頭,不然就是山下王朝各個著名道觀寺廟,還有許多從別家山頭購買而來的仙家瓜果,都必須走仙家渡船。早先正陽山是沒有什麽花木坊的,隻是這二十年來,喜事連連,籌辦慶典實在太多,在茱萸峰女子祖師田婉的提議下,臨時設立,多是挑選一些資質尋常卻年輕秀麗的外門女修,美其名曰采擷官、提籃娘。

    劉羨陽依舊躺在藤椅上不願挪窩,懶洋洋說道:“事到臨頭,該想不該想的都想了,那就別再想太多,問劍一場屁大事,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正陽山諸峰,不是都喜歡開啟鏡花水月嗎,劉羨陽都有看,一場不落,不過從沒砸過錢。

    陳平安趴在欄杆上,笑道:“跑個屁,就沒有打不過的道理。”

    劉羨陽哎呦一聲,“這話說得很不像陳平安了。”

    夜涼無暑氣,劉羨陽沉默片刻,問道:“睡不著?”

    陳平安點點頭,“習慣了。”

    劉羨陽說道:“先睡心,再睡眼,才能真正以睡養神,下五境練氣士都曉得的事情,你看了那麽多佛道兩教書籍,這點道理都不懂?”

    陳平安無奈道:“知道跟做到是兩回事。”

    劉羨陽翻了個白眼,“那就跟當年差不多,燒瓷拉坯,永遠眼快手慢,沒半點悟性,怨不得姚老頭不收你當徒弟。”

    陳平安笑著不反駁,劉羨陽說的本就是事實。

    可要是避暑行宮一脈的劍修,或是親身領教過二掌櫃一籮筐飛劍的酒鬼賭棍在這邊,估計能把一雙眼睛瞪出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麽跟隱官大人說話的人?

    陳平安突然說道:“韋月山終於帶人上山了,多半是信不過客棧這邊的眼力,要親自篩選一遍住客的譜牒。”

    劉羨陽疑惑道:“誰?”

    陳平安緩緩說道:“韋月山,兩百八十歲,出身舊白霜王朝花香郡的一個書香門第,仕途不順,修行資質不錯,被青霧峰相中根骨,山中修道兩百三十年,現任白鷺渡管事,龍門境修士,不是劍修,如果年少入山,有機會躋身金丹。他是青霧峰如今最高的月字輩,也是金丹劍修紀豔的二弟子,紀豔是青霧峰峰的上一任開峰祖師,在她兵解離世後,門內青黃不接,紀豔大弟子魏岐,不通庶務,死活打不破龍門境瓶頸,最終道心失守,在山外闖下一樁禍事,出手斬殺了一位別門劍修,招惹了當時如日中天的朱熒王朝,掌律晏礎親自出手,對外說是拘押在了峰牢獄,其實是暗中清理門戶了,當時朱熒那位出身皇室的劍修應該就在場,親眼看著晏礎打殺此人,這才作罷,沒有與正陽山不依不饒。”

    “過雲樓掌櫃倪月蓉,觀海境,與韋月山一樣不是劍修,因為姿色不錯,暗中依附了老祖師陶煙波,不過此事隱蔽,所以她這個見不得光的外妾身份,正陽山祖師堂修士也不是都知道。紀豔一死,每次一線峰祖師堂議事,瓜分劍仙胚子,青霧峰連殘羹冷炙都搶不到,那些劍仙胚子自然誰都不願意去青霧峰坐冷板凳,不過山主竹皇早年與紀豔關係不錯,年輕時雙方差點成為道侶,所以於公於私,都願意稍稍照拂幾分,每隔三五十年,竹皇都會搬出山門規矩,好歹送給青霧峰一兩位劍仙胚子,可惜青霧峰自己留不住人,至多過十幾二十年,那些劍修就會轉移峰頭,與別處老劍仙們眉來眼去,然後更換祖師堂譜牒,離開青霧,轉投別峰。也怪不得那些年輕劍修如此選擇,畢竟青霧峰連個像樣的劍修長輩都沒有,去了那邊修行,除了幾部死物劍譜,是得不到任何活人劍術指點的,所以青霧峰已經兩百多年沒有一位金丹劍修了,按照正陽山的祖師堂律例,如果整整三百年都沒有一位金丹,整個舊青霧劍修一脈,就要讓出整座山頭。”

    “倪月蓉在六十年前,曾經被陶煙波的嫡孫,也就是陶紫的父親,就在這過雲樓裏邊,打了她十幾個耳光。所以青霧峰一旦更換峰主,倪月蓉是休想去秋令峰修行了,她得另謀退路,比如那座被正陽山老幼劍修都笑稱為鳥不站的茱萸峰,對她而言,隻有一對主仆的對雪峰其實也不錯。韋月山相對比較會做人,能掙錢嘛,在哪裏都混得開,正陽山諸峰其實都願意接納這個生財有道的白鷺渡管事,最近些年,他與出關就是上五境老劍仙的夏遠翠,時常有走動,光是山上小武庫的方寸物,韋月山就送出去了兩件,差不多已經掏光他的家底了,所以導致竹皇對此人,意見不小,之前沒有躋身上五境,就忍著韋月山的勢利眼了,當下竹皇肯定已經打定主意,要讓韋月山交出白鷺渡這塊肥肉,未來接掌白鷺渡,竹皇心中有幾個人選,其中一個候補,我們的老朋友了,就是那個前些年入贅瓊枝峰的盧正淳。從福祿街,到清風城,再到正陽山,兜兜轉轉,世界就是這麽小,好像總能碰上熟人。至於韋月山和倪月蓉的山下是非,那些個烏煙瘴氣的恩怨情仇,我就不多說了,反正這兩個都不是什麽緊要人物。”

    這一連串內幕,劉羨陽聽得腦袋疼。

    劉羨陽實在懶得記這些有的沒的,陳平安一個人當賬房先生就夠了,他劉羨陽天生就是當掌櫃、當師傅的人,所以隻是打趣道:“你怎麽不去當個說書先生?”

    陳平安轉過身,笑道:“你以為當說書先生能隨便掙錢,沒有的事,我在劍氣長城又不是沒當過,結果想要從孩子那邊騙幾顆銅錢都難。”

    劉羨陽坐起身,說道:“你記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怎麽,要幫正陽山修家譜啊?”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如果一線峰願意花錢,出高價,我還真沒意見。”

    劉羨陽躺回藤椅,說道:“他們來了。”

    陳平安笑著走入屋內,去開門迎客。

    因為黃河在白鷺渡的出劍,一道劍光分十九,同時落劍諸峰,雖說雷聲大雨點小,劍光都給山中各位本土劍仙、道賀客人打散,虛驚一場,可如此一來,仍使得正陽山上下內外,一個個都心弦緊繃起來,生怕在哪個環節出了紕漏,尤其是白鷺渡管事韋月山,好不容易查完了渡口那邊的複雜檔案,覺得沒什麽漏網之魚,就火急火燎趕來魚龍混雜的過雲樓,要求過雲樓再次仔細翻檢、查閱所有客人的路引、關牒,韋月山登山之時,直接帶了數位嫡傳弟子,而且要求師妹倪月蓉務必親自下場,來的路上,韋月山把那黃河的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一遍,著急投胎的玩意兒,怎麽不直接去一線峰祖師堂裏邊鬧事,在渡口這邊遙遙出劍算哪門子的劍仙氣概?

    倪月蓉沒覺得師兄是在小題大做,事實上,在韋月山登山之前,她就已經帶人翻了一遍客棧記錄,讓幾位心眼活絡的弟子女修登門一一勘驗身份,隻是還有十幾位客人,不是來自各大山頭,就是類似住得起甲字房的貴客,客棧這邊就沒敢打攪,韋月山聽說此事,當場就罵了句頭發長見識短,半點麵子不給她,執意要拉上她一起敲門入屋,仔細盤查身份。倪月蓉心中惱火,不是你地兒,當然可以隨便折騰,半點不顧忌那些譜牒豪客的顏麵,可我和過雲樓以後還怎麽做生意?

    倪月蓉敲開門,韋月山見著了一個年輕道人,身材修長,戴蓮花冠,外罩一襲布滿雲水氣的青紗道袍,既有山上高門仙家的濃鬱道氣,又有豪家子的雍容風度。

    其實一見到此人,韋月山就有些後悔了,尤其是那一頂象征道脈法統的蓮花冠,看得韋月山這位龍門境修士,心中直打顫,咳嗽一聲,提醒師妹,你來說。

    倪月蓉麵帶笑靨,柔聲道:“曹仙師,客棧這邊剛得到祖師堂那邊的一道訓令,職責所在,我們需要重新勘驗每一位客人的身份,確實對不住,叨擾仙師清修了。”

    她隻見那位年輕道人微微皺眉,又灑然一笑,最終和顏悅色道:“我那份山水關牒,不是還按照山上規矩,扣押在你們客棧那邊嗎,以正陽山的宗門底蘊,此物真假,應該不難分辨吧。怎麽,還是不夠,需要我報上師門的山水譜牒?我雖然不常下山走動,卻也知道,這可就有點壞規矩了。正陽山此舉,是不是有點店大欺客的嫌疑?”

    看看,聽聽,當著迎來送往的渡口管事,最會察言觀色的韋月山,覺得眼前這位姓曹的外鄉道人,要不是個正兒八經的道門譜牒,他韋月山都能把那封關牒吃了。

    韋月山見過不少浪跡雲水、悠遊訪仙的高人,眼前這位瞧著年紀輕輕的道人,隻說那份金枝玉葉和仙風道骨的神人氣度,絕對可以排進前十。

    倪月蓉眼神幽怨,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曹仙師,我們客棧這邊,真心不敢違背祖師堂啊,懇請曹仙師體諒,月蓉感激不盡。此事過後,一定親自再登門與曹仙師敬酒賠罪。”

    可那曹沫隻是微笑不言。

    倪月蓉便有些打退堂鼓。

    他們這對師兄妹,靠著青霧峰的近水樓台,又有恩師紀豔攢下的香火情,各自才有了這份差事,兩人都不是劍修,如果是那金貴的劍修,在諸峰躺著享福就是了,哪裏需要每天跟雞毛蒜皮打交道,耽誤修行不說,還要低三下氣與人賠笑臉。

    在正陽山,可能一個龍門境的練氣士,還不如洞府境的劍修,說話做事來得硬氣,尤其是那場大戰過後,年輕劍修多跟隨師長、祖師下山,雖說絕大多數劍修,都沒去過老龍城、大瀆兩岸這樣的慘烈戰場,正陽山為他們挑選的山下曆練之處,極有講究,隻是過個場,也出劍,不過注定都無性命之憂,返山之後,個個愈發的眼高於頂了。其實真正把腦袋拴褲腰帶上的,是撥雲峰峰主這樣喜歡動不動就在一線峰起身退場的老劍仙們,才會各自帶著一撥嫡傳弟子,願意舍生忘死,在老龍城、大驪陪都這種戰場出劍殺妖。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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