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第八百四十九章 那個一(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3932更新時間:2022-01-28 01:35:35

    (兩萬字章節,更新有點晚了。)

    這麽一場不約而至的鵝毛大雪,就像仙人揉碎白玉盤,灑落無數雪花錢。

    城頭之上,很快就積起了一層厚厚的雪,蹲著的陳平安刻意收攏拳意和劍氣,任由雪花落在頭頂、雙肩和青衫上。

    修道之人,寒暑不侵,所謂寒暑,其實不單單指四季流轉,還有紅塵人心的悲歡離合。

    如今的劍氣長城遺址,就像一座無人戍邊的塞外荒城,關外孤城,驀然雪密下,點點揚花,片片大若銅錢,千山寒峭,鳥雀難覓,四野人蹤滅,依稀有碎玉聲響,天雪相唱和。

    陸沉早已起身,收起了那套不知道從哪裏打秋風而來的酒具,原本陸沉打算就此離去,重返青冥天下,那邊的朋友多樂子多,再者師尊先前大駕光臨白玉京,給他這位得意弟子下了一道善解人意的法旨,不再需要去天外天做那無用功,回了青冥天下,無事一身輕,連最重規矩的師兄都說不著他了。可實在是難得來一趟劍氣長城,陸沉舍不得這麽快就走,辛苦施展了一門聖人口含天憲的神通,才辛苦招徠了這麽一場大雪,就厚著臉皮沒挪步,開始伸手接雪,很快給他揉出了一個雪球,不斷拍打,越來越密實沉重。

    陸沉輕輕拋著雪球,一手揉著下巴,“天上月似攏起雪,人間雪似碎開月,孤光冷豔照眼眸,月雪兩清絕,唯有人多餘。”

    陳平安嗬嗬一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種,其實還不如不笑。

    陸沉嘿嘿一笑,隨手將那顆雪球拋出城頭之外,畫弧墜落。

    果然還是我們讀書人最風雅,寧姑娘和刑官豪素這樣的純粹劍修,到底差了點意思。

    陳平安問道:“陸掌教還不走?”

    陸沉哀怨道:“山可以趕山,人別趕人啊。”

    早年陳清都還在這邊的時候,陸沉其實就想來這邊做客了,隻是攤上個死要麵子的師兄,讓陸沉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打算,不然就阿良那脾氣,當年到了天外天,以及落在白玉京附近,肯定得拱火,你餘鬥算什麽真無敵,都不敢去劍氣長城跟老大劍仙打一架,讓給陸沉得了。

    他這個當師弟的,要是跟那位老大劍仙一見如故,稱兄道弟,豈不是太不像話。這就跟山下門戶,家裏兄姐不曾娶妻嫁人,弟與妹自然不好提前婚嫁。

    其實餘鬥當年都走到了劍氣長城的大門口,最終卻還是沒有與陳清都問劍一場,隻留下一座後世遊客絡繹不絕的捉放亭。至於那座倒懸山,作為餘鬥親手打造出來的天地間最大一方山字印,其實沒什麽深遠用意,就是這位道號真無敵的白玉京二掌教,想著將來哪天與陳清都問劍的時候,有座渡口在,就不用看文廟看門聖賢的臉色,贏了陳清都,就直接從蠻荒天下仗劍飛升返回白玉京。

    當然了,直到陳清都仗劍為飛升城開路,道老二餘鬥都沒有出手。

    隻要一有機會讚譽餘鬥、陸沉這對師兄弟的孫老道長,自然還是絕對不會吝嗇美言了,很快就大肆宣揚了一番公道自在人心的言語,說那劍道山巔,各自無敵,雙峰並峙,各算各的嘛,怎麽就不是真無敵了,誰敢說不是,來玄都觀,找貧道喝酒,酒桌上分高下,膽敢胡說八道,對咱們青冥天下打架鬥毆的扛把子指手畫腳,貧道第一個氣不過,灌不死你。

    陳平安突然轉頭與寧姚說道:“陸掌教與人言語,隻要開口,一般就不會騙人,隻是不可以全信。”

    跟盡信書不如無書是一樣的道理,有些人說話,喜歡故意隻說一部分的真話,不是真相,甚至會讓人遠離真相。。

    陳平安這句話,都沒有用上心聲。

    寧姚點頭道:“在小鎮那邊,早就領教過了。”

    陸沉拍了拍肩頭的積雪,赧顏道:“當麵說人,無異於問拳打臉,不合江湖規矩吧。都說貴人語遲且少言,不可全拋一片心,要少開口多點頭。”

    陳平安隻是看著茫茫大雪,思緒連連,神遊萬裏,不再刻意拘束自己的繁雜念頭,信馬由韁,好似白駒過隙,奔走於小天地。

    浩然詞人曾經有雲,雪乃別有根芽之物,非是人間富貴花卉。

    小鎮一代代流傳下來的諸多鄉俗、老話,往往大有來頭,跟一般的市井村野確實很不一樣。而天地間尚未落地的雨雪露,皆被家鄉老人俗稱為無根水。

    如今浩然天下的水運,一分為二,淥水坑澹澹夫人司職陸地水運,稚圭在內的新晉四海水君,共掌此外一切水運。

    封姨亦非遠古唯一風神,所以她並未躋身十二神靈高位。哪怕是珍藏老黃曆最豐富的中土文廟,和最不用講究避諱什麽的避暑行宮,好像依舊沒有完整的十二高位神靈目錄,就像是雙方在遵守某個約定,刻意隱瞞了,不讓後人翻閱。

    如果說甲申帳劍修雨四,正是雨師轉世,作為五至高之一水神的佐官,卻與封姨一樣不曾躋身十二神位,這就意味著雨四這位出身蠻荒天漏之地的神靈轉世,在遠古時代曾經被分攤掉了一部分的神位職責,而且雨四這位昔年雨師,是次,是輔,另有水部神靈為主,為尊。

    先前陸沉提到了那個家鄉龍窯的娘娘腔,陳平安其實立即就開始心神沉浸,同時祭出一把籠中雀,護住自己的道心,讓就站在身邊的陸沉無法隨便探究,這才去往那座建造在心湖畔的書樓翻檢條目,搜尋一切蛛絲馬跡。

    見那陳平安繼續當悶葫蘆,陸沉自顧自笑道:“再說了,我是如此話說一半,可陳平安你不也一樣,故意不與我交心,選擇繼續裝傻。不過沒關係,將心比心是佛家事,我一個道門中人,你隻是信佛,又不真是什麽和尚,咱倆都沒有這個講究。”

    陸沉繼而抬起雙手,嗬了一口霧氣後,搓手不停,嬉皮笑臉道:“心猿未控,半走天下。豈能不踏破草鞋一雙又一雙。”

    陳平安隻當沒聽見陸沉的言語,置若罔聞。

    實在是這條看似遠在天邊、實則早就近在眼前的伏線,一旦被拎起,能夠幫助自己看清楚一條線索完整的來龍去脈,對於陳平安跟粹然神性的那場心性拔河,說不定就是某個勝負手所在,太過關鍵。

    當年陳平安背著老大劍仙借給自己的那把古劍“長氣”,離開劍氣長城,遊曆過了老觀主的藕花福地,從桐葉洲返回寶瓶洲後,老龍城雲海之上,在範峻茂的護道之下,陳平安曾經著手煉化五行之水的本命物。

    後來成為一洲南嶽女子山君的範峻茂,也就是範二的姐姐,因為她是神靈轉世,修行一道,破境之快,從無關隘可言,堪稱勢如破竹。雙方第一次見麵,剛好背道而馳,各自是在那條走龍道的兩條渡船上,範峻茂後來直接挑明她那次北遊,就是去找楊老頭,等於是大大方方承認了她的神靈轉世身份。

    等到陳平安將那枚水字印煉化的大功告成,記得當時範峻茂在看到自己的水府氣象後,能夠讓水法一脈道統純粹出身的碧綠衣裳小人兒,心甘情願聽從陳平安的發號施令,她當時就吃驚不小,立即起身,言語急促,說了句當年陳平安沒有多想的怪話,範峻茂竟然直接詢問陳平安是不是雨師轉世。

    陳平安聽得一頭霧水,當時還玩笑一句,說範峻茂拍了一記清新脫俗的馬屁言語。最後範峻茂好像自己否定了那個猜測,說了句更加神神道道的話,其中就提及了“娘娘腔”,說陳平安差遠了。

    何況當時即便陳平安多慮,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曾經一路同遊的陸台身上,還真沒有往家鄉龍窯的那個男人身上如何推敲。

    甚至陳平安還猜測陸台,是不是那個雨師,畢竟雙方最早還同乘桂花島渡船,一起路過那座矗立有雨師神像的雨龍宗,而陸台的身上法衣彩帶,也確有幾分相像。如今回頭再看,不過都是那位鄒子的障眼法?故意讓自己燈下黑,不去多想家鄉事?

    甲申帳,?灘的本命飛劍是“甲騎”,而擁有本命飛劍“瀑布”的劍修雨四,在避暑行宮的秘檔篇幅,其實比起竹篋、流白和?灘幾個,都要更多。這兩位劍修,都跟隨周密登天而去,占據舊天庭一席神位,尤其是雨四,好像還繼承了李柳被剝離出去的神性,使得遠古時代、原本神位都不在十二之列的雨四驟居高位,等於連跳數級,直接擔任了五至高之一的水神。

    隻是陳平安依舊不知一事,假設家鄉那位龍窯窯工的男人,確是高位雨神出身,那麽他是真的死了,楊老頭又用了遮天蔽日的神通,故而就此神性消散,重歸天地,再被楊老頭收攏在手,最終給了誰?還是那個活著的時候、一輩子都在自怨自艾投錯了胎的男人,已經順勢補缺“走入”風雪廟、真武山這樣的兵家祖庭,有了份與封姨一樣的安穩處境?

    其實在遇到陸台之前,陳平安對那個娘娘腔男人的記憶,早就模糊了,除了一份深埋心底的愧疚,陳平安並不會過多想起。如果不是見到了陸台,陳平安可能都不會提起半句,甚至整個人生路上,都不會在無話不可說的寧姚這邊多說什麽。

    一個大男人,嗓音細聲細氣的,手指粗糲,掌心都是老繭,偏偏說話的時候還喜歡翹起蘭花指。

    不過這個男人很擅長針線活,龍窯那邊的粗陋屋舍,年年貼在窗口上的喜慶剪紙,都是這個男人挑燈熬夜,剪子細致裁剪出來的,家鄉婦人的手藝都比不得他。

    陳平安的最大印象,就是一個當窯工的大老爺們,被欺負慣了,經常幫人清洗、縫補衣物,手指上戴著個黃銅頂針,在燈下咬掉線頭,抖了抖補好的衣物,眯眼而笑。

    說他像個娘們,真沒冤枉人。

    陳平安隻能說對他不喜歡,不厭惡。煩是肯定會煩他,不過陳平安能夠忍受。畢竟當年這個男人,唯一能欺負的,就是身世比他更可憐的泥瓶巷少年了。有次男人帶頭起哄,話說得過分了,劉羨陽剛好路過,直接一巴掌打得那男人原地打轉,臉腫得跟饅頭差不多,再一腳將其狠狠踹翻在地,如果不是陳平安攔著,劉羨陽當時手裏都抄起了路邊一隻作廢的匣缽,就要往那男人腦袋上扣。被陳平安攔阻後,劉羨陽就摔了匣缽砸在地上,威脅那個被打了還坐在地上捂肚子揉臉頰、滿臉賠笑的漢子,你個爛人就隻敢欺負爛好人,以後再被我逮著,拿把刀子開你一臉的花,幫你死了當個娘們的心。

    再後來,男人就真不怎麽敢找陳平安的麻煩了,至多是背地裏說些不痛不癢的攛掇話。因為誰都知道,劉羨陽是姚老頭最喜歡的入室徒弟,那會兒所有窯工都心知肚明,以後劉羨陽十有八九就是龍窯的下一任窯頭師傅了,關鍵是這家夥年紀不大,人高馬大的,脾氣還差,下手沒個輕重,隻是平日裏與人相處,嘻嘻哈哈的,很好打交道,劉羨陽平日裏又出手大方,從來留不住錢,月初發錢,月中就花光的主兒,所以一般人都不願意招惹人緣好、燒瓷資質更好的劉羨陽。

    其實小鎮苦出身的人,不光是陳平安,誰不是苦哈哈的過日子,誰有資格說自己不耐煩?再說了,一個人再為瑣碎小事煩心,能煩得過兜裏沒錢,未來日子沒個盼頭?

    反正每個月的初一那天,所有的窯工和學徒,都可以從姚老頭手裏領取或多或少的工錢,那會兒,誰都不會煩。

    想起雨四之流,難免會憂心忡忡。想起那個境遇淒慘的娘娘腔,有些傷感。隻是想起劉羨陽,陳平安就又有些笑意。

    大概正如陸沉所說,陳平安確實擅長拆東牆補西牆,搬遷東西,更換位置,可能是窮怕了,不是那種過不上好日子的窮,而是差點活不下去的那種窮,所以陳平安打小就喜歡將自己手邊所有物件,仔仔細細分門別類,收拾得妥妥帖帖。得到什麽,失去什麽,都門兒清。大概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在大泉王朝的黃花觀,對那位皇子殿下必須將每一本書籍擺放整齊的強迫症,心有戚戚然。陳平安這輩子幾乎就沒有丟過東西,所以帶著小寶瓶第一次出門遠遊,丟了簪子後,他才會找都沒去找,隻是繼續低頭打造青竹小書箱,隻是與林守一說了句找不到的。

    陳平安收起思緒,合攏雙手,輕輕嗬氣。

    等到大驪京城事了,真得立即走一趟楊家藥鋪了。

    陸沉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走了走了,豪素,約好了啊,別死在了蠻荒天下,出劍悠著點,攢夠戰功,到了青冥天下,記得一定要找貧道喝酒。憑你的劍術,以及在劍氣長城的官職,在白玉京當個城主……懸乎,一個蘿卜一個坑的,近期薑雲生那個小崽子又補了青翠城的那個肥缺,委實是不好運作,可要說等個百年來,當個十二樓的樓主之一,貧道還真能使上點勁兒。”

    陳平安晃了晃腦袋,再抖落一身積雪,緩緩起身,拍打青衫,笑問道:“陸沉,我們做筆買賣怎麽樣?”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