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劍術,早年正是與那位持劍者苦苦求來的。
至於萬年之後,白澤讓它醒來便醒來,當然是登山修行之後,曾被白澤狠狠教訓過。
它當時聽到那個稱呼後,立即恍然。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甚至因為擔心多事,它主動以一種遠古“封山”秘術,封鎖了一切與“主人”這個詞匯相關的遐想。
隻為自己留下一道分量極重的心念,提醒自己不可忤逆此人,一個叫陳平安的人族修士。
所以陸沉說它擅長操控心弦,所言不虛,一語中的。
陳平安說道:“我們約法三章,跟我回了浩然天下,道友必須遵守。”
它正色道:“公子請說。”
在給自己找名字的間隙,也學會了不少浩然稱呼。
“第一,跟我返鄉之後,你不許對低於玉璞境的練氣士出手,不管出於什麽理由。”
它點點頭,上五境之下的練氣士,一切術法神通,所有攻伐法寶,哪怕是劍修的飛劍,就當是撓癢癢好了,計較個什麽。
“第二,飛升境之下,玉璞、仙人兩境修士,遇到衝突,你可以將其拘拿封禁,卻不可以隻憑喜好,擅自打殺。”
它還是沒有異議。
大道凶險,小心為妙。
此次醒來,先是遇到了一大撥劍修不說,天上一輪明月,不對,是兩輪明月,說沒就沒了,再低頭一看,還要加上人間少去了一座托月山。
如今的浩然天下,實在太嚇人了。
公子如此提醒,看似約束,實則好心,自己不能不知道好歹。
“最後,到了我家鄉那邊,你就當是入鄉隨俗了,少說多看,小心修行,好好做人。”
“在這三件事之外,我那落魄山,規矩不多,沒有什麽山水忌諱,除了境界一事,你還需遮掩,以至於你的妖族身份,其實不用刻意隱瞞。”
它點點頭,“公子的提醒,我都記下了。”
陳平安看了眼陸沉。
其實陳平安也很奇怪,似乎眼前這個和顏悅色的“年輕”修士,與最早相逢於明月畔、蛛絲上的那頭飛升境劍修大妖,差異太過天壤之別了。
好說話得就像個在聽教書先生開課授業的學塾蒙童。
陸沉以心聲說道:“可能是以某種秘法劍術切割性格了,壓製住了所有的凶戾本性,這種事情,你又不陌生。”
陳平安說道:“以後在浩然天下,遇到不講理的大修士,我幫你講理。這種入鄉隨俗,你要趕緊適應。”
它笑著沒說話。
終究是一位飛升境劍修,在強者為尊的蠻荒天下,還是要靠境界說話的。
陳平安不以為意,笑道:“講完道理,你再出劍。”
它這才嗯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它見陳平安打算養傷去了,說道:“公子,我給自己取了個化名,‘陌生’,是否妥當?如果公子覺得可行,以後喊我一聲小陌就是了。”
陸沉笑容尷尬。偷聽心聲,真不地道。
與此同時,陸沉對這位喜燭前輩的劍術高度,又偷偷拔高一層。
陳平安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口一個公子的,好不容易在老廚子那邊修煉出了一種耳旁風神通,結果又來個?
陳平安笑道:“這有什麽不妥當的。不過你以後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它點頭道:“好的,公子。”
“小陌,這算是見麵禮。”
陳平安攤開手掌,宛如一輪袖珍明月,在掌心山河之中冉冉升起,高懸在天,是那把長劍震碎的月色碎又圓。
陸沉憋著笑。
“這是我給公子的回禮。”
它以雙指撚住那輪明月,輕輕放入袖中,然後翻轉掌心,多出了一座上古遺跡,瓊樓玉宇,月光皎皎,雪白一片,細看之下,百餘建築,古老樣式,鱗次櫛比。
陸沉眼神暗示陳平安,別瞎客氣了。
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月宮舊址,如那遠古四海龍君的龍宮是一個品秩的!
陳平安道了一聲謝,毫不猶豫就收入袖中。
以後劉羨陽和賒月的那場婚禮,份子錢有了。
陸沉歎了口氣,大致猜出了陳平安的想法,善財童子,果然還是個善財童子。
陳平安開始穩固境界,就像一處人身天地的老天爺,不得不四處平叛,收拾舊山河。
從武夫止境歸真跌到了氣盛一層。
從修士玉璞境跌一路到了金丹境。
陸沉就與喜燭道友坐遠些,一起嘮嗑。
取出了兩壺白玉京神霄城特製的桃漿仙釀,再拿出一張大如鬥方小品的符紙當桌布,放了幾碟佐酒小菜,手拍黃瓜,涼拌豬耳,最後還有一碟鬆子杏仁,滿滿當當。
看了眼略顯拘謹的喜燭道友,陸沉愈發嘖嘖稱奇,控製心境,更換心性。
這分明是用上了遠古神靈的手段。這些個老前輩,施展起諸多失傳手段,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陸沉笑問道:“喜燭前輩此次重返人間,作何感想?”
小陌神色惆悵道:“物事兩非,故友零落,心如刀絞,哀痛剝摧,情難自禁。”
停頓片刻,小陌提起酒杯,為自己的心緒做了個更加言簡意賅的總結,就一個字,“苦。”
陸沉跟著舉起酒杯,輕輕磕碰一下,“聽到這裏,小道可就要攔前輩一句了。”
小陌說道:“但說無妨。”
陸沉笑道:“人生難得苦盡甘來。再說了,有人共患難,苦就不那麽苦了。”
小陌深以為然,微笑道:“陸道友高見。”
陸沉問道:“前輩似乎在後世……名聲不顯?”
言下之意,是前輩你這麽高的境界,為何在蠻荒天下沒有留下一連串的壯舉事跡,在人間萬年傳頌。
小陌點頭道:“我喜歡專心練劍,不太喜歡與誰廝殺,抖摟威風一事,確實非我擅長。”
陸沉歎息一聲,“豪傑無名,是世道不對啊。必須與前輩走一個。”
小陌與陸沉各自飲盡一杯酒後,想了想,“我曾經追殺過仰止,可惜當時劍術不精,消耗一月有餘光陰,始終未能殺掉仰止,結果被朱厭攔阻救下,我以一敵二,打不過就跑了。”
陸沉手一抖,酒水差點灑了一地,趕緊施展術法將酒水倒流回杯中,再仰頭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趕忙致歉道:“聽聞壯舉如晴天霹靂,失態了,失態了。”
小陌雖然心有疑惑,一個十四境大修士,何至於為了這種事情,大驚小怪。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