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陌收斂笑意,點頭道:“公子隻管放心請人喝酒。有小陌在這裏,就絕不會勞煩夫人的閉關修行。”
自己終於有機會彌補一二了。
在劍氣長城那邊,陸道友當時幸災樂禍,朝自己豎起大拇指,說竟敢在明月中朝那位寧姑娘遞出一劍,將她打落人間。
陳平安聽到小陌那個“夫人”的說法,輕輕點頭。
當個供奉,屈才了。
雙方走到了一座門禁森嚴的宮門外,陳平安與一位負責把守大門的武將說道:“幫忙通報一聲,我今天隻見南簪。”
或者說是中土陰陽家陸氏的陸絳。
不料從宮門陰暗處走出一位腰掛頭等無事牌的青年修士,對那位武將擺擺手,示意將這兩位不速之客交給自己接待。
陳平安眯眼說道:“陸老前輩,好久不見。”
青年修士一笑置之,假裝沒聽懂,反而問道:“陳山主為何此行沒有背劍前來,是故意有劍不用?”
眼前這個青衫男子,落魄山的山主,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止境武夫,末代隱官,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
當然,所有一切的最早那個一,還是少年當年踩了狗屎運,在小鎮廊橋中選擇前行,竟然成為……劍主。
可不管怎麽看,實在無法跟當年那個泥瓶巷草鞋少年的形象重疊。
那會兒的窯工學徒,就是個送信途中、草鞋踩在在福祿街桃葉巷青石板路上都會惴惴的少年。
剛剛收到了一封來自家族的密信,說陳平安帶著幾位劍修聯袂遠遊蠻荒天下。
做成了那樁拖月壯舉,將一輪皓彩搬遷到了青冥天下。
此外還做了什麽,未知。
陳平安說道:“陸前輩隻是歲數大一些,修道歲月久一些,可既然都不是什麽劍修,那就別妄言劍道了。”
停頓片刻,陳平安盯著這個在驪珠洞天隱藏多年的某位陸氏老祖,善意提醒道:“出門在外,得聽人勸。”
青年修士也不惱火,笑道:“劍氣長城的隱官,確實有資格說這些話,陸某受教了。”
事已至此,自己的身份一事,就沒必要藏藏掖掖了,眼前這個年輕不大卻城府深沉的陳先生,是個極不好糊弄的主兒。
反正封姨,老車夫他們幾個的身份,在自己之前已經水露石出。
陳平安問道:“你是打算幫忙帶路,還是在這邊接劍?”
這位駐顏有術的陸氏老祖側過身子,伸出一隻手掌,以心聲說道:“請。陸絳已經設好酒宴,她要親自為陳山主接風洗塵。”
三人一起走過宮門。
小陌以心聲問詢道:“公子,我瞧這家夥挺礙眼的,反正他是陸道友的徒子徒孫,境界也不高,就隻是個離著飛升還有點距離的仙人境,要不要我剁死他?”
然後小陌補了一句,“最多三劍。”
約莫是這位才剛剛離開蠻荒天下的巔峰妖族,真的入鄉隨俗了,“公子,我可以先找個問劍由頭,會拿捏好分寸,隻是將其重傷,讓對方不至於當場斃命。”
不用懷疑一個追殺過仰止、挑釁過白澤兩次,還與元鄉和龍君都問過劍的劍修,劍術到底夠不夠高。
稍稍走在前邊的青年修士轉過頭,隻能夠模糊察覺到不對勁,他看了眼陳平安身邊那個暫時不知身份的年輕人。
小陌朝對方微微一笑。
點頭,隻要對方點個頭,就當答應自己的問劍了。
公子再給句話,小陌就可以出劍。
可惜對方很快就轉過頭。
陳平安以心聲說道:“不著急。一些個舊賬都要算清楚的。”
見著了獨自一人出現的南簪。
還有個酒局。
陳平安將那隻食盒放在桌上,輕輕打開,取出一壺酒,拿出兩雙尋常材質的青竹筷子,“要麽交出本命瓷,要麽稍微麻煩點,我今天宰掉你,自己去找。”
見那南簪剛要說話,陳平安從桌上隻是拿起一根筷子,提醒道:“你隻有說一句話的機會,如果沒有確切答複,我就當你默認選擇後者了。”
南簪欲言又止,與先前那次在人雲亦雲樓的見麵,完全不同,她今天竟是不敢亂說一個字。
她看了眼那位自家老祖宗,後者麵無表情。
陳平安安安靜靜等著那個答案。
有些時候,與不講理之人不講理,就是講理。
老大劍仙,曾經在城頭那邊言傳身教,教給當時還不是隱官的陳平安,一個極為質樸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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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欽天監,兩位監正,不得不再次請來了那位袁先生,幫著測算卦象。
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袁天風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袁天風在欽天監的身份,類似山上的客卿。
算是一個特例。
很多年前,一介白衣,山澤散人,征召入朝,入朝覲見大驪皇帝。
袁天風精通看相一事,給後來的吏部關老爺子、大將軍蘇高山,還有曹枰這些未來的大驪廟堂中樞重臣,都算過命,而且都一一應驗了。
大驪朝廷對此事從無忌諱,官員一樣不忌諱。
關老爺子那會兒得了個極好的說法,說命格是一等一的富貴兩全,紫袍金帶坐高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積玉堆金滿祠堂。說那曹枰是額骨隆起如虯角,內有伏犀如山脈綿延至玉枕骨,貴不可言。說那蘇高山,則是眼含赤脈,貫穿瞳子,言語之時,有赤黃氣縈繞麵門。
袁天風說道:“在那陳山主莫名其妙就變成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後。其實卦象很穩。”
馬監副追問道:“是不是得有個‘但是’了?”
袁天風笑道:“但是等到對方似乎不是十四境了,卦象反而變得吉凶難料了。”
袁天風笑道:“先前是陳山主隱忍,現在就該輪到你們忍讓幾分了。”
馬監副糾正道:“是我們,我們大驪!”
火神廟花棚那邊。
封姨斜瞥一眼那個不約而至的老車夫,氣笑道:“你蹭酒還上癮了?當自己是麵子比天大的文聖啊?”
老車夫歎了口氣,神色陰鬱,伸出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很久沒有的事情了,讓老子都要提心吊膽,怕今天不來喝酒,以後就喝不著了,趁著皇宮那邊還沒打起來,趕緊來一壺百花釀,老子今兒能喝幾壺是幾壺。”
封姨拋出去一壺酒,調侃道:“你們這些老古董,要是覺得事情懸,就聯手唄,難道還怕被一個不到半百歲數的年輕人找你們翻舊賬?”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