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點頭讚許道:“既有心,又小心,很好。”
自己這個開山大弟子,有點老江湖的意思了。
裴錢咧嘴一笑。
曹晴朗突然說道:“先生,其實大師姐還抽空寫了本山水遊記。將桐葉洲的一路見聞記錄下來,內容詳實,隻是不知為何,大梁國這段江湖經曆,書上倒是一個字都沒寫。”
裴錢瞪了他一眼。
她還不是擔心這件事,做得不老道不妥當,萬一被師父知曉了,會挨板栗?
陳平安一語中的,“有沒有收你錢?”
曹晴朗麵帶微笑,不說話。
裴錢火冒三丈,隻是臉上卻沒流露出什麽,她隻是斜眼對方。
好,等你曹木頭躋身了金丹客,就別怪自己同門切磋、問拳太輕了。
見著了裴錢這個久違的金字招牌動作,曹晴朗確實有點犯怵。不過畢竟不是太徽劍宗的白首,曹晴朗還不至於額頭冒汗。
陳平安拍了拍得意學生的肩膀,板起臉教訓道:“當麵告刁狀,要不得啊。”
曹晴朗點點頭,“記住了。”
先生的言下之意,是不當麵。
小陌會心一笑。
裴錢問道:“師父,我們要不要去見一見那個紫衣道士?”
那個占據大梁國廟堂要津的護國真人,對方是不是裝神弄鬼,反正自己師父一見便知,至多三言兩語,肯定就有數了。
陳平安搖頭笑道:“不急。我們先看看這位護國真人,是如何與那位府君娘娘打交道的。放心吧,師父肯定會護住小虯和靈芝相依為命的那處修道之地,爭取不讓外人打攪雙方後續的開竅和煉形。”
世事也怪。人族修行,人已非人。精怪之屬,反而近人。
裴錢點點頭。
跟著師父一起走江湖,就是安心。
山山水水,瞧著都會可親可愛幾分。
師父不在家鄉天下的那段年月裏。
裴錢已經走過了寶瓶洲,北俱蘆洲,皚皚洲,中土神洲,金甲洲,南婆娑洲,桐葉洲。
浩然九洲,就隻有扶搖洲和流霞洲不曾涉足了。
按照老廚子的說法,自家落魄山中,就連那位隻去過五洲山河的小師兄,都不如她逛得多了。
絕大部分都是她獨自一人。
不知不覺,她就從當年的小黑炭,變成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再變成如今的年輕女子。
山重水複一樣人。
跋山涉水,除了山下市井,也見過不少山水神靈、魑魅魍魎和各路古怪了。
水中豔鬼,半懸躺在水中,好像以水麵作鏡麵,對鏡梳妝,一頭青絲,如水草搖曳。
與世隔絕的山野老林中,有精通古篆符圖的山魈,千年煉形,精通劍術,它從山巔到山腰府邸掠下,身形與劍光如一條白練,掛在青色崖壁間。
見對方臉色不善,估計是覺得被人擅闖家門,心情不佳,裴錢本就隻是路過,就與那山魈化形的白衣老者,道歉一聲,打算離開,隻是對方不依不饒,幾次仗劍攔路,反正注定無人知曉這場狹路相逢,裴錢就打賞了對方一套瘋魔劍法,不曾想即便她壓了兩境,還打贏了對方。
雙方言語不通,可是對方落敗後,不怒反喜,並且滿臉的驚為天人,瞧著還很誠摯,臉皮可以的。
它抓耳撓腮,手腳一通胡亂比劃,還是沒能說個清楚,最終就將手中那把古劍雙手奉上,大概是想讓那位女子劍仙,傳授這套上乘劍法,作為酬勞,它可以贈送那把劍。隻是裴錢沒搭理它,直接禦風走了。
那套瘋魔劍法,就是她小時候鬧著玩的,它有臉學,裴錢可沒臉教。
在一處寺廟內,其中羅漢堂的五百羅漢,都在戰火中毀於一旦。
寺廟剛好正在籌錢尋找能工巧匠,重塑羅漢像,所謂的塑金身,其實就是貼金箔。結緣的香客,可以記在功德簿上,還會立碑刻錄名字,裴錢就將身上的金銀全都拿了出來,卻是用了師父的名字。
她還供奉了一盞蓮花燈,再挑選了一張紅紙,壓在燈下,上邊寫有句裴錢一眼就相中的吉語。
而那一天,恰好是那一年的五月初五。
後來裴錢還硬著頭皮跟一位山神娘娘認了姐妹,見過一位酒量與老魏一樣好的城隍爺,在那月上柳梢頭,一位土地公竟然與一位河婆,卿卿我我,結果發現水邊坐著個釣魚人,就嫌棄裴錢礙眼了。有紫衣腰玉的小國山君,巡視山河,車駕堂皇,威風凜凜。
林林總總,光怪陸離,裴錢就這樣獨自一人遊曆天下,不至於覺得枯燥乏味,可也不會覺得多有趣。
思來想去,裴錢隻有一個簡單的觀感。
不如何,就那樣。
一起禦風前往那處山頭,然後陳平安挑了個不遠不近的僻靜位置,再讓小陌施展掌觀山河神通,同時攤開三幅山水畫卷。
有個麵如冠玉的紫衣道士,在山路緩行,走到了山神祠廟門口,手裏拎著一塊從路邊撿來的石頭,拳頭大小,他走到了空落落的祠廟,蹲在門口,將那塊石頭隨便放在了門檻上。
“貧道這一手壓勝之法,不得不說……”
紫衣道人看著那塊如峰巒矗立山脈脊梁之上的尋常石頭,思量一番,打遍腹稿,終於想出個比較滿意的措辭,“真是絕了。”
然後這位頭戴金冠的護國真人,就百無聊賴坐在門外台階上,好像與那塊石頭,一起等待祠廟主人的返回。
大梁周邊幾個鄰國,已經沒有任何仙家山頭可言,而那位在亂世中僥幸逃過一劫的府君山神娘娘,不出意外的話,她很快就會升遷為一國山君了,都沒誰爭,著實令人羨慕啊。
“古說不死藥,服之羽化登天仙。此語最迷人,山巍巍水漫漫,風浩浩雲,任人踏破鐵鞋,煙霞茫茫無覓處。衣寬帶寬,千山萬山,若是道人執迷又不悟,千山萬山高更深,處處魔障生。隻求一聲雄雞報曉,驚醒天人寤寐……還差一句收尾,如何才能既押韻又神韻呢?”
紫衣道人一拍膝蓋,有了,“日落雲遮月,星稀夜沉沉,我輩金丹客,一顆金丹萬真來朝,一點靈光照破山河萬朵,我不是天仙,誰是天仙?!”
紫衣道人沾沾自喜,自顧自點頭,撫掌而笑,“妙啊!”
從袖中摸出一隻小酒葫蘆,極小,估計最多也就是裝下三四兩酒的樣子,啜了一口,紫衣道人抬頭唏噓不已,“言道不言藥,修真不修仙,舉頭三尺有神明,貧道不信白日升青天。”
最終沉默許久,高高舉起手中小酒壺,喃喃道:“當年下馬上山飲君酒,如今隻見青天不見君。”
啪嗒一聲,紫衣道士後腦勺挨了一巴掌,腦袋一歪,頓時七竅流血,再撲通一聲,整個人癱軟在地。
就這麽沒了?
陳平安那邊,方才有輛風馳電掣的“車輦”,似乎得到府君娘娘的一道旨意,臨時更換路線,直奔陳平安一行人而來。
有兩位侍女挑起簾子,從拔步床內緩緩走出一位身材異常高大的女子,身高一丈再三尺,雖然個子高得出奇,但是膚白勝雪,身形勻稱,態濃意遠淑且真。
這位府君娘娘,柳眉杏眼,神色清冷,不怒自威。
小陌想到了一個書上形容美人的說法,淡妝薄衫,天仙姿容。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