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普通材質的私人藏書印,據說是浩然賈生,在遠遊倒懸山途中,在家鄉天下路邊,隨手拾取的一塊山間玉石,雕琢為章,作為藏書印,隨身攜帶多年。
梁爽歎息一聲,“大千世界,萬象森羅。囊括萬殊,裁為一相。”
周密如何強大,不親自打過,外人就會很難想象其中萬一。
尤其別忘了一事,在文海周密還是浩然書生的時候,曾是一步登天,直接從柳筋境躋身的玉璞境。
而這位文弱書生昔年修道理由,竟然就隻是為了能夠“這一輩子”多讀點書,才好施展抱負。
如今被周密留在人間的那個關門弟子,甲申帳木屐,後來的周清高,就一樣是如此走捷徑。梁爽其實也有好奇事,“當年我尚未下山時,就從天籟那邊聽說了你的一些事情,比如其中一事,當了大驪國師的崔瀺,因為是以首徒身份叛出文脈,中土文廟禁絕了文聖
學問,你被連累極多,所以你們就‘理所當然’地從仙人跌境了。跌境一事,可是障眼法?”
輩分高不高,年紀大不大,隻需從梁爽喊龍虎山當代大天師為“天籟”便知道了。
一般人眼中的理所當然,卻是老真人和趙天籟眼中的莫名其妙。
道理很簡單,浩然山巔,居高望遠,反而不敢低估繡虎的心智。
畢竟是一個隻要自己願意、便可以將文廟副教主視為囊中物的文聖首徒。
結果誰都沒有想到,這麽一位原本可以名垂青史的讀書人,會淪為喪家犬,過街老鼠。前者是說失去了文脈道統身份,後者是說當年繡虎的處境,欺師滅祖,離經叛道,在中土神洲,誰都能踩上幾腳,朋友寥寥,好像隻有皚皚洲劉聚寶,玄密王朝的鬱泮水
,還有那個山海宗,對繡虎還算心有同情。
“是也不是。”崔東山笑道:“跌境是真,不過更大所求,還是自欺欺人,好瞞天過海。我也是很後來,才漸漸想明白了這件事,被崔瀺蒙在鼓裏多年,因為因為這個老王八蛋,為了欺天
瞞地,第一個騙的人,就是另外一個自己,是我崔東山。”說到這裏,崔東山開始罵罵咧咧。一想到當年自己傻了吧唧去驪珠洞天,跟齊靜春鬥智鬥勇掰手腕,讓如今的崔東山,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那會兒齊靜春,看待那個
躊躇滿誌、自認勝券在握的自己,是不是就像在看個天大笑話?還他娘的得辛苦憋住笑吧?
梁爽抬起一手,心算推衍,輔以掐訣,最終感歎道:“繡虎夠狠。”
崔瀺對自己,對那個後來的小師弟,都是如此。
這般為人護道,獨一份的。
崔瀺就像……隻要陳平安落在我這個大師兄手上,都能夠辛苦維持道心,不至於徹底崩潰,沒有失心瘋,那麽天底下就沒外人能夠算計陳平安的道心了。
崔瀺當年跌境是真,卻是刻意為之,山巔最高明的障眼法,就是以真相覆蓋真相,而非遮掩。
作為人間第一部道書,被後世尊稱為群經之首,此書中早已泄露天機,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繡虎崔瀺剝離神魂,一分為二,使得人間憑空多出一個崔東山,準確說來,就是名副其實的“少年崔瀺”。關鍵是那頭繡虎,在這件事上,沒有將自身的事功學問發揮到極致,並未追求“兩崔瀺兩飛升”的那個結果,反而有意無意,刻意限製了崔東山的“棋力”,故而後者除了記
憶不全,其實無論是性情,還是心智,都不如崔瀺本身,就像分出了個界限分明的主次。
梁爽問道:“想要做成此事,崔瀺是與三山九侯先生請教了封山之法?”
崔東山笑道:“既是請教,也是切磋。”
這也就是自己耳濡目染了先生的禮敬前輩,要是換成某個老王八蛋,還不得直接撂下一句“不算什麽請教,隻是相互砥礪”?
猶不盡興的話,就再加上一句“今人何必不如古人”?
老真人說道:“稍等片刻。”
崔東山點點頭,“晚輩等著就是了。”老真人以道心駕馭一身道意,再以道意牽引道氣,最終以道氣駕馭氣勢磅礴如條條大瀆江河的洶洶靈氣,在人身小天地內運轉一個大周天,梁爽退出那方心相天地後,兩
人便置身於一間素雅房屋,唯有蒲團兩張,一條小幾,擱放有一隻博山熏爐,紫煙繚繞,滿室清香。
老真人臉上難得有些笑意,“你這位先生,夠小心的,好像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置身夢境中。”
先前自己那尊陰神的言語,其實無異於與陳平安一場問劍。此地的梁爽真身,則借機以天心看人心。
如人間故人寥寥。
鄒子是其中之一。
崔東山抬起一隻手掌,作扇搖晃三下,將那些比祠廟香火更金貴的紫金煙霧,朝自己這邊稍稍牽引幾分。
不多不少,剛好三下。
不可少,長者賜不敢辭,多了,也不得體。
崔東山笑道:“能受天磨是豪傑,最難難在永天真。”
梁爽不置可否,問道:“我是不得已而為之,你呢?”
陰神出竅遠遊一事,不可持久,隻是天下事無絕對,山上也有不少旁門左道的法子,比如道門的斬卻三屍,比如已經降服的心猿意馬。
崔東山毫不隱瞞,“分出了一部分心神,依附在瓷人中,偷摸去了五彩天下,原本我打算在那邊花一甲子光陰,幫助落魄山建立下宗。”
“手段多心機重則天機淺。”
梁爽皺眉道:“這麽折騰,到處撒網,你是打不算要那個飛升境了?”
崔東山說道:“除了我先生是例外,落魄山不缺任何一人的境界。但是我們缺地盤,缺人手,還缺錢。”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