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約定成俗的佛門規矩,是無需寺廟知客師提醒外來僧人的。
過天王殿,陳平安和曹晴朗在大雄大殿外,各自撚三炷香,然後放入香爐。
隻不過學生是左手持香,先生卻是右手。
唯獨裴錢在大殿外敬香之後,還去了大殿裏邊跪拜磕頭。
小陌沒有敬香,隻是望向大殿內供奉的佛像。
世人見佛而不得,則造像以見之。
而這位黃帽青衫綠竹杖的“年輕人”,卻是見過真佛的。
之後一行人過了大雄寶殿,左側拾階而上,期間路過藥師殿,最後在藏經閣那邊,從右側返回山門。
突然下起了一場雨,陳平安就站在廊道中等雨停,雨勢驚人,但是看樣子不會持續太久。
不知為何,大雨中,有個婦人帶著個孩子,跪在山門外。
而寺廟大殿中,有個中年僧人,跪在蒲團上,低頭合十,淚流滿麵。
曹晴朗想要從小陌贈送的那件“小洞天”中,取出一把油紙傘,贈予那婦人孩子,好在雨中撐傘。
陳平安搖搖頭。
在婦人起身後,陳平安跟裴錢說了聲,裴錢就撐傘走去,一手持傘。
婦人趕緊擦拭眼角,笑容溫婉,拉著孩子,一起與那心善女子道了聲謝。
今年入冬後,桐葉洲山河板蕩,滿目瘡痍的中部地界,尚未小雪時節,各地就陸續落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天寒地凍,山下邊便順勢多出了許多冰廠,開辟地窖儲存冰塊,好在明年入夏再取出。
在那舊大夏王朝境內,兩支騎軍廝殺起來,同室操戈。
大軍後方,一位身穿華貴甲胄的年輕人,正在勸說一位觀海境老神仙速速出手,才好扭轉戰局,大致言語,是對付這些沙場武夫,以仙師的通天術法,定能勢如破竹,以一敵萬,隻要再立奇功,回到京城,一國國師之位,朝堂那邊就再無異議了……
老仙師揪須不言,最後實在是推脫不得,便騰雲駕霧,祭出兩件本命物,攻守兼備,光彩流轉,寶光映徹半座戰場,老神仙施展仙法,很快就掙下一筆不小戰功,術法落地,老修士想著靈氣還算充裕,就要再來一手壓箱底的神通再撤離戰場,不曾想就挨了敵軍中一通山上秘製床子弩的密集攢射,打破了那件防禦重寶的山水禁製,老修士正要提前撤退,就被一位暗藏在陣中的純粹武夫,手持巨弓,以一手連珠箭當場射殺,那十數枝銘刻有雲紋銘文的符籙箭矢,竟然在空中畫弧而走,如影隨形,躲避不及的老修士,整個胸口都被銅錢粗細的那枝箭矢貫穿。
戰場之外的一處山頭。
裴錢看到那一幕後,說道:“修道之人投身戰場,撈取功勞不難,可如果想要憑借一己之力奠定戰場勝負,在大軍中肆意屠殺山下武卒,可一不可再。”
曹晴朗點點頭。
陳平安麵無表情。
小陌則是心不在焉。
落雪時分,一處古橋邊,幾樹老梅並是白紛紛,梅雪都清絕。
長橋一端,像是個書院老夫子,帶著一撥士子負笈遊學,在此駐足賞景。
其實是一位古稀之年的洞府境老修士,正在為一撥門內弟子,說那些虛無縹緲的仙家事,說那修行一事的法侶財地,說那地仙者,可千歲而童顏,步履輕疾,舉形飛升,長生不死,出入洞天福地,跨五湖四海,鎮五嶽萬山。
這番言語,說得那些剛上山沒幾年的弟子們,一個個神采奕奕,心神往之。
老修士伸手輕推橋欄積雪,笑道:“山上道脈眾多,但是自古百千技藝,弟子皆可求而學之,唯獨劍仙一途,曆來隻有師父收徒,不曾有弟子主動尋師就能成的,劍仙收徒,一向門檻比天高,寧肯失傳,不願輕傳……”
一個少年點頭道:“難怪天底下劍仙這麽少。”
一旁少女瞪眼道:“你別打斷我師父說話。”
老修士用手背推了推積雪,落在橋底冰麵上,“自古相傳,真正的劍仙,身負上乘劍術,得天地造化,故而從來不屑依仗神兵利器,隻要煉出一枚劍丸,便有神龍變化之妙,以清靜道心為匣,虛白之室如燦若日月,可千裏取首級……”
一幫弟子聽得如癡如醉,嗯,除了那個喜歡拆台的少年,他忍不住再次開口道:“師伯,上次咱們遇見了你那個山上故友,求了老半天,對方都沒舍得將那份山水邸報送你,他不是說天底下有個地方,叫劍氣長城嗎?邸報上邊說那邊地方不大,但是人人皆劍仙呢,那麽老劍仙們是咋個收取新劍仙當徒弟的?”
老修士笑容如常,心中腹誹不已,師兄怎麽收了個這麽個弟子,這小子是家裏忙著造房子嗎,這麽喜歡拆台。
其實老人自己也是剛剛從好友的那封山水邸報上,得知有個叫劍氣長城的地方。
對岸遠處,一行人往橋邊踏雪而來,腳下咯吱作響。
老修士轉頭望去,風雪中,一襲青衫走在最前邊,雙手攥著一顆雪球,他身邊跟著三人,瞧著年紀都不大。
少年輕聲問道:“師伯,你趕緊施展法術,開個天眼神通之類的,幫我瞧瞧,那撥人裏邊,有無尋覓徒弟的劍仙。”
老修士氣笑道:“自個兒問去!”
一座古橋,兩撥人擦肩而過。
老修士主動笑著點頭致意,那個腰間疊雙刀的青衫男子,笑著點頭還禮。
少年在那一行人遠離後,說道:“師伯,估計沒有劍仙,走路帶聲的,一點都不踏雪無痕。”
老修士懶得理睬這個少年,繼續說那山上的奇聞異事、仙跡神怪,其實也是老人道聽途說而來的山水故事。
大泉王朝的蜃景城,下雪之後,宛如一座琉璃仙境,美輪美奐,分不出天上還是人間。
一行外鄉遠遊人,在京城門口那邊遞交通關文牒。
曹沫,鄭錢。
至於曹晴朗和小陌,用的都是大驪王朝的戶籍身份。
等到下宗建成,曹晴朗就會額外多出一個桐葉洲修士的金玉譜牒身份。
走出城門洞後,小陌說道:“公子,在浩然天下,女子稱帝,不常見吧?”
婦人垂簾聽政,倒是為數不少。
大泉皇帝姚近之。
陳平安點頭道:“很罕見。”
想起一事,陳平安跟曹晴朗說道:“如今大泉王朝的首席供奉,就是你們家鄉福地的磨刀人劉宗。上次我和裴錢在這邊見到了劉宗,還是金身境瓶頸,不過這是因為老觀主故意為之,讓劉宗破境比一般武夫要難很多。”
裴錢抿了抿嘴唇。
曹晴朗看了眼她。
因為之前陪著小米粒一起看山門,聽小米粒說過,當年裴錢陪著好人山主一起途徑大泉王朝,發生過一籮筐的故事哩。
裴錢立即斜眼過來,又要告狀?
一行人先在蜃景城找了家仙家客棧落腳,名為望杏花館,地段極好,鬧中取靜。
鳥有鳥道,蛇有蛇路,山上渡船和仙家渡口,往往都會有本冊子,專門介紹沿途客棧,無償贈送給客人,內容詳細的,誇上天的,往往是雙方有那不淺的香火情,簡明扼要一筆帶過的,肯定就是客棧跟渡口、渡船的關係沒到位。
其實大泉王朝最著名的客棧,還是桃葉渡那邊的桃源別業。
聽說是一洲女修的首選,就算湊錢都要在那邊下榻。
進了客棧大門,率先撞入眼簾的,就是一堵影壁高牆,三丈高,錦鯉荷花,皆宛如活物。
陳平安停步,仰頭欣賞片刻,大驪京城那家連個名字都沒有的客棧,要是有這份心思,也不至於生意冷清到門可羅雀的地步。
要了四間屋子,陳平安跟客棧這邊要了一摞近期的山水邸報,小陌幾個都留在屋子這邊,圍桌而坐。
還是隻有曹晴朗喝茶,其餘三個都在喝酒。
關於玉圭宗,都是些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占據篇幅卻不小,這就是一洲仙家執牛耳者的厲害之處了。
以前是南北對峙,其中桐葉宗又穩穩壓過玉圭宗一頭,如今卻是毋庸置疑的一家獨大,反觀桐葉宗等同封山,在一洲版圖上,如同孤舟一葉。
周首席親自操刀的花神山胭脂榜,幾乎每份邸報都有不同的說法,不管認不認可那些仙子的排名,都會順帶著再罵一通薑尚真。
此外就是青虎宮的丹藥,還有小龍湫的那場問劍。
還有不少山下複國後的朝廷,通過邸報招徠供奉,不拘修士或是武夫,各國禮部頒布的公文,類似江湖上英雄帖了。
不少關於寶瓶洲的小道消息,比如自家落魄山的那場觀禮,反正就是亂寫一通。
小陌拿過一份邸報,說道:“這個桐葉宗,好像有點惹人厭了。好歹是個宗門,下場如此淒慘?”
陳平安笑道:“捧殺不遺餘力,棒殺一棍子打死。其實往往是好也沒那麽好,壞也沒那麽壞,反正看人挑擔不吃力,就是圖個看熱鬧不嫌大。不過我們周首席有句話說得好,”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