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認冷灰
24號文字
方正啟體

第九百零三章 天地孤鶴(1/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1272更新時間:2022-01-28 01:36:17

    月明星淡,愈覺山高。

    殺青耳尖微動,猛然轉頭望向夜幕遠方,沉聲道:“主人,繡虎來了。”

    李鄴侯嗯了一聲,以心聲提醒他們,“記得注意措辭,接下來不管崔先生與我說什麽,你們聽過就算,不用計較,更別上心。”

    正在調試琴弦的侍女黃卷,順著殺青的視線舉目遠眺,依稀可見極遠處,有一抹雪白身形,似乎在貼地禦風,突然身形一再高舉,黃卷視線隨之不斷上挑,明月懸空,那一粒芥子身形剛好背對圓月,那人一個加速禦風,驀然間往山巔這邊筆直撞來,如明月中人,貶謫下凡。

    黃卷重新將那架古琴收入琴囊,與殺青一起站在主人身後。

    少年眉心一粒紅痣,一襲白衣,大袖飄搖,懸在山外。

    便是黃卷這般道心堅韌的得道之士,也不得不承認,眼前少年,光彩熒熒,令滿山月光都要黯然失色,真是風神高邁,半點不輸主人。

    崔瀺之前兩次做客皎月湖,侍女黃卷都湊巧不在水府,不是去煙支山找閨中好友,就是去百花福地遊玩。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李鄴侯眼神明亮,似乎等待這一天重逢,已經苦等多年,收起手中那把泛黃老舊的蒲扇,再摘下臉上覆蓋的麵具,是位美男子,起身作揖道:“鄴侯見過崔先生。”

    崔東山神色淡然道:“恭喜鄴侯榮升南海水君,喊我東山即可。”

    李鄴侯在內的三位昔年五湖水君,在文廟冊封山水神靈的金玉譜牒之上,以品秩論,成為四海水君,隻算是平調,但是如今手中權柄之大,轄境之廣,遠超以往。

    與此同時,蜃澤湖在內三座大湖水君,則順勢補缺“五湖”水君,屬於名副其實的升遷了。

    李鄴侯笑著點頭。

    昔年公開為浩然賈生打抱不平的大人物當中,就有這位皎月湖水君李鄴侯。

    所以李鄴侯擔任大湖水君後,哪怕皎月湖在浩然五湖之中,其實距離文廟最近,可是李鄴侯始終與文廟走得不近,與陪祀聖賢們關係疏遠。

    他與繡虎崔瀺,可算舊識。

    當然雙方年齡懸殊,因為李鄴侯與白也是差不多時代的人,而且出身一國,李鄴侯出身豪閥,又是廟堂重臣,白也卻屬於“在野”的逸民之流,之後在京城也是驚鴻一瞥,便散發扁舟,飄然遠去,所以兩人倒是沒什麽交集。

    反而是昔年崔瀺與左右、君倩兩位師弟,曾經一同遊曆皎月湖,在一旬光陰之內,雙方有過接連八場的手談,不計時,允許對方長考。

    結果李鄴侯當年差點輸掉那座“書倉”和半座皎月湖。

    因為總計八局棋,李鄴侯一贏七輸,再輸一局,就連大湖水君身份都沒了。

    之所以差點,還是因為對方主動放棄了贏棋後的應得賭注。

    事後李鄴侯將那八局手談,編撰為一本《秋水譜》,不斷複盤,才發現其中玄機,雙方棋力高低之別,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堪稱懸殊。但是繡虎除了第一盤棋的引君入甕,其餘之後七局,同樣在示敵以弱,卻能夠讓李鄴侯渾然不覺,總以為輸棋隻是棋差一著。

    後來等到崔瀺叛出文聖一脈,還曾秘密走過一趟皎月湖水府。

    崔瀺問他願不願意遠遊同行,為這座天下做點“力所能及的未雨綢繆之事”,被李鄴侯婉拒了。

    崔瀺好像也沒有如何失望,臨行之前,隻是看到了桌上那本棋譜,隨口笑言一句,不如將棋譜改名為《牽牛譜》。

    道士出身的李鄴侯,唯有啞然,默默將繡虎禮送出境。

    不是怕惹麻煩,也不是舍不得那個水君身份,而是李鄴侯成為神靈之後,變得愈發性情散淡,仿佛所有的豪心壯誌,早已丟給了一個個曾經的自己,曾經天資清發的神童,奉旨山中幽居修道卻心懷山河的少年道士,出山為官力挽狂瀾於既倒的青年文臣,續國祚、縫補山河、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中年和暮年,最後功成身退,轉為山水神靈,再不理會家國事和人間事,隻是買書、藏書、看書、修書。

    崔東山轉過頭,已經換了一副麵孔,笑著打趣道:“殺青兄,怎麽百年不見,境界沒漲,個子倒是高了一截?是不是有獨門秘訣,不如教教我?”

    矮小漢子老臉一紅,悶悶道:“沒有的事,崔先生別瞎說。”

    在繡虎崔瀺這邊,低頭認個慫,又不丟人。

    至於崔瀺為何變成了個少年郎,天曉得。奇人做怪事,不是才算正常?

    來之前,主人就提醒過他和黃卷,若是見到一個改名為崔東山的少年,將其視為繡虎即可。

    黃卷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身邊漢子好像確實高了寸餘,不對,是足足兩寸!

    她一下子想明白其中玄機,怒道:“殺青,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連這種事都要學那阿良?!”

    原來是殺青學那個狗日的,靴子裏邊暗藏玄機。

    先前某人帶了個年輕讀書人,和一個仙風道骨的黃衣老者,曾經一起造訪皎月湖。

    然後在台階那邊,那家夥脫了鞋子又立馬穿回靴子的。

    年輕書生倒還好說,從頭到尾,規規矩矩的,頗有禮數,隻是年輕人身邊的那位黃衣老者,委實是出人意料,讓黃卷大吃一驚,當時在水府內規規矩矩的,不料境界極高,很快就在鴛鴦渚那邊名動天下,自稱道號嫩道人,一出手便一鳴驚人,打得同為飛升境大修士的南光照顏麵盡失。

    李鄴侯開門見山道:“相信崔先生很清楚鄴侯這次來所求何事,可以開價了。”

    崔東山笑道:“難得敘舊一場,不如一邊下棋一邊談事?”

    李鄴侯說道:“隻要沒有賭注,鄴侯可以稍晚離開桐葉洲,硬著頭皮陪崔先生手談一局。”

    崔東山勸說道:“小賭怡情,一個不小心,被鄴侯下出‘月下局’,豈不是一樁弈林美談。我可以讓先。”

    見李鄴侯不為所動,崔東山一手揉著下巴,一手伸出雙指,“讓先不夠的話,我可以再讓兩子,如何?”

    結果這位大水君還是裝聾作啞,崔東山跺腳,抖了抖袖子,埋怨道:“鄴侯,你也太過妄自菲薄了吧,難道要當一回圍棋初學者,闖一闖九子關?”

    各國王朝,山下的弈林棋院,都有那讓九子對局的習俗,棋手想要登堂入室,獲得段位,都要經過棋待詔國手的那個九子關。

    李鄴侯好像打定主意不與崔東山手談,隻是微笑道:“崔先生,我們還是直接談正事好了,鄴侯此次外出,並非遊山玩水而來,需要馬上返回南海護送渡船。想必仙都山如今事務繁重,所以我就不浪費崔先生的寶貴光陰了。”

    崔東山見對方死活不上鉤,那就麽得法子嘍,當年被老王八蛋欺負得慘了怕了嘛,自己總不能按住李鄴侯的腦袋下棋,隻得談正事,“我家先生至多賣你一成水運。”

    李鄴侯立即問道:“是陳先生當下坐擁曳落河水運的一成,還是昔年完整曳落河水運的一成?”

    崔東山笑道:“到底是怎麽個一成,那就得看鄴侯兄的誠意了。”

    李鄴侯略微思量一番,“不管是哪種‘一成水運’,我都會給出自己預期的那份誠意。”

    文聖合道所在,是南婆娑洲在內的三洲破碎山河,而李鄴侯作為掌控南海水運流轉的大水君,是可以在不違禁、不被文廟問責的前提下,適量調劑水運流轉一事的,不算假公濟私。李鄴侯此行,根本就沒打算跟繡虎鬥智,該是怎麽個“價格”,不做任何改變,行就行,不行我就走。

    崔東山開始跳腳罵人,兩隻袖子甩得劈啪作響,“他娘的,李鄴侯你是不是吃準了我家先生,是一位不擅長做買賣的正人君子,你就可以如此混賬?!啊?!”

    如今浩然天下,有那麽一小撮成天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大修士,讓人幫忙搜集蠻荒天下對那位年輕隱官的各種風評。

    李鄴侯想要購入整條蠻荒曳落河的一成水運,當然陳平安如果願意給出一成半,那是最好不過了,多多益善。

    李鄴侯從袖中摸出一本冊子,“一成曳落河水運,這是我南海水府與三十萬水裔,在未來百年內的詳細部署,文廟那邊挑不出毛病,我可以保證南婆娑洲在百年之內,風調雨順,遠勝往昔年份,山上山下,迎來一場三千年未有的好光景。”

    崔東山伸手接過冊子,翻開首頁,翻了個白眼,竟是就那麽隨手將一本水君親筆撰寫的冊子,直接丟在地上,還重重踩了一腳,再大袖一揮,“可以滾了。”

    黃卷隱隱有些怒氣,她欲言又止,要不是之前就得了主人的提醒,早就開口罵人了。

    此人竟然對自家主人如此大不敬,就算你是半個繡虎崔瀺又如何?!

    結果她被殺青輕輕扯住袖子。

    崔東山斜眼那位背著琴囊的侍女,譏笑道:“咋的,準備跟我玩那套主辱臣死的伎倆,是威脅我,還是嚇唬我啊?我這個膽子小,嚇死我是可以不用償命,但是得賠錢的,那麽一大筆錢,天文數字!小心連累鄴侯砸鍋賣鐵幫你擦屁股……”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上一章 回目錄 標記書簽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