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而易見,陳平安是一等到來自姚府的飛劍傳信,就立即出關,動身趕往蜃景城,打算親自護送渡船到仙都山。
不然不會半路遇到這條鹿銜芝渡船。
陳平安快步登樓。
老將軍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笑道:“走,小酌幾杯?”
陳平安點點頭,“說好了,不多喝。”
劉宗沒有跟上,誰不知道,在老將軍心目中,陳平安這家夥,就是姚府的半個親孫子外,或是半個孫女婿?
屋內有隻大火盆,姚仙之負責溫酒。
陳平安彎腰坐在一條長凳上,拿起火鉗,輕輕撥弄炭火,問道:“姚嶺之的那把‘名泉’刀,還是沒能找到?”
約莫是知道老將軍的脾氣習性,渡船這邊故意將這間屋子的裝飾,盡量簡單樸素。
作為主管此事的府尹大人,撇撇嘴,“難,沒有任何線索,倒是挖出了好些見不得光的。”
老人笑道:“終於有點府尹的樣子了,丟把刀,不算什麽。”
姚仙之悶悶道:“爺爺,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說得輕巧了啊,府尹衙署調動了那麽多人力,就沒個結果,反正我心裏邊不得勁。”
“我可沒站著,是坐著說的。”
老人說道:“再說了,老大不小的年紀了,還是條光棍,腰不好?難怪早些年跟人喝酒,都不敢去教坊勾欄。”
姚仙之習慣性伸手烤火取暖,聞言立即漲紅臉,抬頭埋怨道:“爺爺,能不能別在陳先生這邊聊這些。”
陳平安突然說道:“方才我注意到了,渡船上邊有位女子供奉,年輕不大,境界卻不低,先前就站在渡船二樓那邊,她看仙之的眼神,嗯,有那種苗頭,錯不了。”
老人一挑眉頭,來了興致,“哦?還有這麽一檔子事?”
能夠在這條渡船當差的大泉修士,當年肯定都是去過戰場的。
姚仙之無奈道:“陳先生,沒有的事,別瞎說啊。”
知道陳先生是說哪位女子,畢竟京城裏邊的所有隨軍修士,檔案都會親自過目,身世背景,山上譜係,戰場履曆,姚仙之這個府尹大人,一清二楚,那個姑娘,叫劉懿,閨名鴛鴦,道號“宜福”,她是大泉本土人氏,出身地方郡望世家,年幼就被一位地仙相中根骨,早早上山修行。早年在京畿戰場和蜃景城,劉懿以龍門境修為,憑借自身道術和兩件師傳重寶,戰功不輸幾位金丹地仙。
劉懿當然是個極出彩的女子,姚仙之偶爾在渡船上邊散步,她都對自己目不斜視。
也對,喜歡個缺了條胳膊的瘸子做什麽。
況且姚仙之對她也確實沒什麽想法。
陳平安沒好氣道:“我開這種玩笑做什麽。”
老人指了指姚仙之,笑道:“這算不算睜眼瞎,你自己說說看,要你何用?!”
陳平安開始添油加醋,笑嗬嗬道:“有些人打光棍,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嘛,是憑自己的真本事打光棍。”
老將軍與姚仙之問過那個劉懿的大致情況,得知這位女子仙師,出身大泉本土的書香門第,好,道號“宜福”,很好,讓人一聽就喜慶,有膽子數次撇開師門長輩的護道,置身險境,並且還能夠殺妖立功,最終守住了蜃景城,等到陛下論功行賞,劉懿隻是與朝廷討要了個三等供奉身份,就……不太好了,陛下怎麽都該給個二等供奉的。
至於劉懿如今六十幾歲,能算什麽問題,山上女子的甲子道齡,擱在山下,不就相當於山下女子的豆蔻年華?
老人揉著下巴,喟歎一聲,“我覺得仙之配不上那位姑娘。”
陳平安嗯了一聲,“我也覺得。”
姚仙之苦笑不已。
老人爽朗大笑,抬起一手,陳平安與之輕輕擊掌,極有默契。
從姚仙之手中接過那碗黃酒,陳平安瞥了眼掛在衣架上邊的那件老舊狐裘,知道此物由來,是大泉先帝劉臻早年送給邊關姚氏的禦賜之物。
姚仙之可能不會多想,但是如果大泉王朝的當今天子看到了,估計她心裏邊會不太好受。
隻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陳平安也隻當是假裝不知這裏邊的人心細微曲折。
陳平安記起一事,從袖中摸出兩個紅包,裏邊各自放有一顆小暑錢,陳平安專程挑選了兩顆銘文是祝福晚輩的吉慶言語。
將紅包遞給姚仙之,笑道:“回頭幫忙交給姚嶺之,送給她的孩子,就當是我這個陳叔叔,補上這些年欠下的壓歲錢了。”
姚嶺之,早就嫁為人婦,如今都有了一雙子女,不過倆孩子如今年紀都不大。
跟陳平安差不多,不少山上修士,都喜歡專門收集銘文眾多、類似“花錢”的各種小暑錢,開爐鎮庫,迎春掛燈,祝壽賀歲,銘文五花八門,在這件事上,陳平安這麽多年的出門遠遊,一直沒落下,私底下已經集齊了六套十二生肖“小暑花錢”、三套“月令花神錢”,還有一套內刻群玉山款的“三十六天罡”小暑錢,為此陳平安耗費了不少私房錢,拿自己手上的穀雨錢,交給落魄山賬房韋文龍打理,幫忙留心那些銘文稀奇的小暑錢,隻要遇到就入手。
在這件事上,那位皚皚洲劉財神,才是宗師級人物,收集了不少被譽為舉世無雙的孤品。
姚仙之收起那個紅包,笑道:“那倆孩子收到這筆壓歲錢,估摸著得瘋。”
自己這個舅舅,在他們那邊是毫無威嚴可言的,倆孩子打小就古怪靈精的,又皮實,撒野得很,隻有想要與自己問些那位陳先生的山水故事了,喊舅舅的時候才會誠心幾分。
不行,這次正月裏,得讓那倆孩子與自己這個舅舅多磕幾個頭,才能給出紅包。
姚鎮隨口問道:“吳殳不在桐葉洲,去了浩然天下,咱們就隻有蒲山黃衣芸一位止境宗師了,你們雙方見過沒?”
陳平安點頭道:“之前就見過了,在雲窟福地那邊第一次見麵,後來又發生了些事情,葉山主答應仙都山擔任記名客卿。”
姚仙之疑惑道:“上次在蜃景城,怎麽不說。”
府尹大人心中竊喜,嘿,自己在陳先生的下宗,豈不是都要與蒲山黃衣芸平起平坐了?
陳平安沒好氣道:“說這個做什麽。”
姚老將軍嘖嘖道:“那可是一位大美人啊,雲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也就是薑老宗主不敢把她列入其中,不然躋身正評前三甲,跑不掉的。看來這次沒白來。”
老人抿了一口酒,笑眯眯道:“把持得住?”
陳平安無言以對。
姚仙之終於找到機會了,調侃道:“換成我,麵對那麽一位國色天香的山上仙師,還是一位女子止境武夫,肯定情難自禁,夜不能寐。”
陳平安笑嗬嗬道:“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是吧,小心傷到腰,那就雪上加霜了。仙之你可以啊,倒是個好人,原來是不願意禍害姑娘,怕娶進門守活寡?”
姚仙之差點憋出內傷,隻得喝了一大口溫熱黃酒。
老人笑問道:“既然你們都是大宗師,可有切磋?”
陳平安點點頭,“贏了。”
老人又問道:“要是對上那個吳殳呢?”
陳平安想了想,還是點頭道:“能贏。”
隻是會贏得不輕鬆,吳殳畢竟是一位在歸真一層打熬多年的止境武夫,陳平安除了全部撤掉手腳上邊的符籙禁製,還要多出一份分勝負的心態,徹底放開手腳與之問拳。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