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王宰正好是五溪書院的副山長。
原本王宰這位既在劍氣長城曆練多年、又在戰場殺妖頗多的正人君子,按照文廟的既定議程,是來桐葉洲的五溪書院,還是寶瓶洲的觀湖書院,在兩可之間,全看王宰自己的意見。文廟本身傾向於讓王宰來桐葉洲,但是在功德林那邊,陳平安聽自己先生說王宰最早的想法,是要去寶瓶洲擔任書院副山長,哪怕他不要副山長的頭銜都沒問題。
所以陳平安在功德林那邊,就私底下找到了已經擔任學宮司業的茅師兄,幫忙引薦,又找到了那位禮記學宮大祭酒。
看得出來,劉大祭酒來時心情並不輕鬆,估計是擔心陳平安這個劍氣長城曆史上最年輕的隱官,會不會獅子大開口,提出什麽過分要求。
一聽說是看看能不能說服王宰去桐葉洲書院,劉祭酒顯然鬆了口氣。因為他這個當王宰先生的人,最清楚不過了,王宰之所以想去觀湖書院,就是奔著眼前這個年輕隱官去的。
文聖一脈,從老秀才這個當先生的,到昔年那幾個嫡傳弟子,再加上年輕隱官在劍氣長城那邊的“風評”,由不得劉祭酒不去提心吊膽。
別看如今去過倒懸山春幡齋的跨洲渡船管事,一個個眼高於頂,其實當年與一排劍仙對峙,全跟待宰的雞崽子似的,一個個縮在椅子上,大氣都不敢喘。
文廟諜報上邊,其實記錄得一清二楚。
那位大祭酒最後微笑道:“就當隱官欠我一個人情?”
茅小冬立即不樂意了,薅羊毛薅到我小師弟身上了?老劉你這是沒喝酒就開始說醉話了?
欺負我們小師弟好說話是吧?
大祭酒隻得作罷,“玩笑話,莫當真。”
天下修士,就數劍修最難約束,學宮和書院,很容易就遇到這類刺頭,比如早年周神芝這樣的老劍仙,再加上流霞洲蒲禾之流,各地書院就沒少頭疼。
天底下有幾個躋身上五境的劍修,是好相與的?
書院不是管不了,按照規矩行事,半點不難,隻是就怕遇到一些個模棱兩可的麻煩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處理起來,教人最為耗神。
若是有個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幫忙居中調度,為學宮或是書院斡旋,某種時刻可能有奇效。
不過陳平安還是作揖致謝,然後滿口答應下來,但是隻保證自己願意出麵調解矛盾,卻絕對不保證某位劍修一定聽自己的。
如此一來,反而讓劉祭酒覺得最好。
老人拍了拍身邊青衫的胳膊,輕聲說道:“平安,以後不要因為念舊情,就不知道如何跟大泉王朝打交道,還是要該如何,就如何。”
陳平安點頭答應下來,“會的。”
暮色裏,夕陽西下。
在這座未來青萍劍宗的青萍峰之巔,老將軍站在崖畔,輕拍欄杆。
看了眼身邊的兩個晚輩,老人其實都很滿意了,好像恍惚之間,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的白衣背劍少年,那會兒,仙之更是少年郎。
策馬上國路,風流少年人。白發向何處,夕陽千萬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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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龍州正式改名為處州,槐黃縣城。
李槐返回家鄉,身邊還跟著一個寸步不離的貼身扈從,黃衣老者模樣。
正是來自十萬大山的蠻荒桃亭,如今則是在鴛鴦渚一戰成名的浩然嫩道人了。
嫩道人在牛角渡下了渡船,環顧四周,“公子,你這家鄉真是塊風水寶地,果然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公子又是其中翹楚,隻說這槐黃縣,就是個好名字,槐花黃時,人間舉子忙。”
有點意思,很有嚼頭。
昔年一座驪珠小洞天落地生根,從洞天降為福地,小鎮年輕一輩,就像都迎來了一場悄無聲息的大考。
爹娘和姐姐姐夫,回了北俱蘆洲,娘親還是放心不下獅子峰山腳的那個鋪子。
陪著自家公子到了小鎮,嫩道人瞥了眼遠處,咦了一聲,嫩道人招手喊道:“這條……呸,這位小兄弟,過來一敘。”
那條騎龍巷左護法,猶豫了一下,抬頭瞥了眼李槐,再看了眼黃衣老者,一番權衡利弊,還是夾著尾巴,屁顛屁顛小跑過去。
嫩道人低頭彎腰,和顏悅色問道:“小兄弟既然早已煉形成功,為何依舊如此的……鋒芒內斂?”
黃狗耷拉著腦袋。
一言難盡。有口難言。
煉形成功了又如何?什麽叫神仙日子?就是裴錢不在騎龍巷和落魄山的日子!
它哪裏想要當什麽騎龍巷的左護法,是當年那個小黑炭硬生生丟給自己的頭銜,最慘淡歲月,還是那個小黑炭去學塾上課的那段日子,每次學塾下課,路過路邊茅廁,小黑炭都要眼神古怪,笑容玩味,問它餓不餓。
李槐蹲下身,揉了揉黃狗的腦袋。
看得出來,這位騎龍巷左護法好像比較緊張,李槐就沒讓嫩道人拉著這位道友客套寒暄。
一座舊鄉塾,李槐去衙門戶房那邊找熟人托關係,才要來一把鑰匙。
這座昔年稚童開蒙的學塾,名義上依舊歸屬槐黃縣衙。
上次在中土文廟附近的鴛鴦渚那邊,李槐跟陳平安討論過一件事,
得知陳平安確實有那當教書先生的想法後,隻是卻不在家鄉當夫子,李槐就問為什麽不跟大驪朝廷開口討要這個地兒,名正言順的事情,又不過分,大不了跟龍尾溪陳氏各開各的學塾。
陳平安的回答,讓李槐有些傷感。
如今的小鎮老宅裏邊,就沒剩下幾個當地百姓了。大年三十晚上,還有幾戶人家會走門串戶夢夜飯?
毫不誇張的說,家鄉百姓十去九空了,幾乎早就都搬去了州城那邊,用一個高價、甚至是天價賣出祖宅後,都成了龍州治所的有錢人,以前是除了福祿街和桃葉巷之外,除了那些龍窯老師傅,老百姓見幾粒碎銀子都難,在那段做夢都不敢想的發跡歲月裏,家家戶戶,是那見顆銅錢難,誰兜裏還揣銅錢呢,多跌價。
隻不過將近三十年過去了,真正守住家業的,就沒幾個,錢財如流水一般來又走,其中半數都還給了賭桌,青樓,酒局,很快就糟踐完了家底,不少人連州城那邊的新宅子都沒能守住。不然就是心比天高,喝了幾兩酒,認識了一些所謂大戶人家和官宦子弟,胡亂跟人合夥做生意,什麽錢都要掙,什麽買賣都覺得是財路,什麽偏門財都敢掙,可是小鎮出身的,哪裏精明得過那些人精兒,一來二去,也就聽了幾個響,打了水漂。
冬末的陽光,曬在身上,讓人暖洋洋。
小鎮有個老話俗語,要是轉為大驪官話,意思約莫就是日頭窟裏,或者說是日頭巢裏。
李槐走過螃蟹坊和鐵鎖井後,停下腳步,以前這裏有個算命攤子。
小時候有次跟著姐姐李柳上街買東西,李柳在店鋪討價還價的時候,李槐不耐煩,就一個人跑出鋪子,在這裏順便求過簽,主要是想要求一求明年的學塾課業簡單些,背書不要再那麽記不住了,挨板子到還好,隻是經常被騎龍巷的那個羊角辮子笑話,難受。誰還不是個要麵兒的大老爺們啦?
反正李槐當時就是一通亂晃,結果從簽筒裏邊摔出一支竹簽,年輕道士一驚一乍的,說是一支上上簽。
李槐當時年紀小,聽不懂簽文內容,記也記不住,李槐隻聽那個年輕道士,信誓旦旦說這是最好三支好簽之一了,可以不收錢。
因為擔心道士反悔,要跟自己討要銅錢,李槐得了便宜就跑路,找姐姐去了,真要錢,找我姐要,錢不夠,認姐夫總成能了吧?
所幸那個年輕道士隻是雙手籠袖,坐在攤子後邊,笑得還挺像個未過門的便宜姐夫。
回家一說,把娘親給高興壞了,一頓晚飯,大魚大肉,跟過年差不多了。
果然是好簽。
隔了幾天,因為又想啃雞腿了,李槐就又偷摸去一趟算命攤子,假裝自己是第一次來,結果又是一支好簽,年輕道士說又是那三支好簽之一。
李槐再屁顛屁顛回家跟娘親一說,油水比上次稍微少點。
在那回家路上,還有隻在李槐身邊亂竄的小麻雀,差點被孩子一個蹦跳撈在手裏,帶回家一起那啥了。
婦人在飯桌上問了一嘴,算命花錢不?
李槐搖搖頭,我哪來的零花錢,都存著了。
以後李柳要是嫁不出去,估計就得靠他那隻從老瓷山那邊撿回來的儲錢罐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