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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二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三)(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5768更新時間:2022-01-28 01:36:32

    陳平安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如果說先前的小天地,是一幅水墨畫,那麽等到自己看到這個男子,以那個男子作為中心,或者說男子眼中所見,就會逐漸變化成一幅工筆畫,纖毫畢現,一花一木,溪澗遊魚,都活靈活現,有了生氣,最終變成一幅栩栩如生的青綠山水畫,與人間“真相”無異。

    陳平安笑道:“我們跟上這個小老天爺。”

    暮色裏,男子在溪邊找到了一處村野屋舍,茅簷低矮,隻有一位老嫗和婦人,孤苦相依,相對而坐,正在編織雞籠。

    老嫗請那男子吃了些飯食,為了避嫌,男子晚上就睡在簷下,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就幹脆借著月色,從懷中摸出一本棋譜,起身端坐,翻閱片刻,就開始閉目凝神,雙手撚棋子狀,紛紛落子,似乎在打譜。

    陳平安在茅屋遠處樹下,方才借機瞥了眼棋譜封麵,竟是一本有據可查的著名棋譜,在浩然曆史上,名氣不小,隻不過是在山下,對弈雙方,下出五局,有那“病中休看五局棋”的美譽。

    陳平安騎在驢背上,瞥了眼肩頭旁邊的那張白駒過隙符,光陰流逝速度並未改變。

    其實哪怕有修士禦風,俯瞰當下的整個天地,好像就隻有這一處景象,約莫是那位前輩憑此提醒自己,一關過去再有下一關的風景,等到所有關隘都過去了,雙方才能相見?圖個什麽?是想著拖延時間,好與文廟那邊求助?不然要說邀請某人趕來此地助陣,阻攔自己和小陌,意義不大。

    小陌問道:“公子,需不需要我出劍一探究竟?”

    陳平安搖頭笑道:“耐著性子,靜觀其變。”

    小陌問道:“那人身份,是位棋待詔吧?”

    陳平安點頭道:“瞧著棋力不弱。”

    茅屋簷下的男人,這會兒不像是打譜,而是在自己與自己對弈,要說棋力有多高,好像也高不到哪裏去。

    要說天下圍棋的先手、定式,陳平安自認還是比較熟悉的,死記硬背即可,何況當年出身藕花福地的畫卷四人,除了魏海量,其餘三人,朱斂,盧白象和隋右邊,哪怕擱在浩然天下,都算高手。而且落魄山那邊,還有鄭大風與山君魏檗,都是精於此道的,況且當年避暑行宮裏邊,也是高手如雲,林君璧和玄參曹袞幾個,都是一等一的國手。

    如今以陳平安的圍棋造詣,與人下前三五十手,裝裝高手,還是沒問題的,再往後就要露餡了。

    所以在避暑行宮那會兒,教人下棋時,隱官大人喜歡自詡為半個臭棋簍子。

    屋內沒有燈燭,各住一屋的老嫗和婦人開始下棋,並無棋盤棋子,雙方隻是口述落子方位,長考極多,以至於下到了拂曉時分,天邊泛起魚肚白,雙方才下了不到四十手。男人早就從長竹筒內取出棋子、棋紙,攤放在地,一邊豎耳聆聽屋內的對弈棋路,一邊在紙質棋盤上邊擺放棋子,等到老嫗說勝了九子,婦人認輸。男子這才壯起膽子,輕輕叩門,片刻後,老嫗和婦人走出屋子,男子虛心求教,老嫗去生火做飯,隻是讓那位並無再醮的兒媳,為他傳授棋藝,荊釵布裙的婦人,隻教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說已經足夠讓他無敵於人間了。

    說到這裏,婦人抬頭望向茅屋外的樹下,她有意無意,捋了捋鬢角發絲。

    陳平安對此視而不見,婦人便起身去忙碌,男子告辭離去,沿著溪澗回頭望去,已失茅屋所在,男子悵然。

    刹那之間,陳平安和小陌就好像沿著一條光陰長河倒流而返,重新騎驢在山坡上,再次見到了那個腰係竹筒的男子,沿溪行走。

    小陌笑問道:“公子是需要下棋贏過她們才算過關?”

    陳平安點頭道:“應該是了。等下你繼續盯著那個棋待詔,我去驛路那邊,看看能不能撿撿漏,天亮時分再來跟你碰頭。”

    之後小陌騎驢繼續跟隨那個男子,陳平安則去了山腳道路,尋了一位好似畫中人的老官員,身穿紫袍佩金魚袋,陳平安隨便找了個話頭,跟老人閑聊起來,最後說是願意出高價買書,老人便婉拒了,說是那幾箱子書籍,珍藏已久,千金不易。陳平安二話不說,就將馬車上那些書箱打翻在地,再伸手一揮,清風陣陣,所有書籍一頁頁攤開後,除了封麵,果然都是空白的。

    而那些人物車馬,好像都隨之陷入了一種靜止境地,陳平安站在原地,搖頭笑道:“山水貧瘠,前輩藏書還是少了點,以至於做做樣子都不成。”

    之後陳平安就無半點探究的興趣,這種作偽的小天地,實在太單薄了,空有筋骨而無血肉,既無血肉,何談更深一層的精神氣?

    重新騎上路邊的驢子,去找小陌和那座茅屋。

    隻是沒忘記重新一揮手,將那些書籍重歸書箱,畫麵倒轉,一一重返馬車。

    再次熬到了“這天”拂曉,陳平安不等眼見那婦人再次抬頭望向自己,便已經帶著小陌騎驢向前,隻等老嫗說了那句無敵言語,開口笑道:“未必。”

    到了簷下的木板廊道,與那位棋待詔拱手笑道:“與先生借棋子、棋紙一用。”

    之後陳平安擺出一局師兄崔瀺跟鄭居中下出的彩雲譜,不過今天陳平安當然是取巧,假裝鄭居中下棋,邀請對方續上棋譜。

    婦人怔怔無言,老嫗亦是喃喃自語道:“後世棋道,已經如此之高了嗎?”

    陳平安雙手籠袖,看著棋局,看似隨意道:“想來棋道如世道,總歸是向高處走的。”

    老嫗頷首微笑,婦人亦是抬手捋過鬢角,笑望向這位頭別玉簪的青衫客。

    陳平安此語一出,天地景象皆消散,隻剩下廊道和屋內各有古老棋譜一部,陳平安掃了一眼,便將兩本棋譜收入袖中,笑納了。

    小陌轉頭看了眼,“那位道友,怎麽連驢子都帶走了。”

    陳平安拍了拍小陌的肩膀,稱讚道:“難怪能當我們落魄山的供奉。”

    之後兩人徒步而行,因為腳下又多出了一條更為寬闊的官道,兩邊都是稻田,瞧著像是秋收時分。

    突然身後有一騎擦身而過,去往遠處,小陌隨之遠眺,很快便多出了一座旅舍。

    方才那一騎,年輕人衣短褐乘青駒,一副貧寒落魄的書生模樣,不過陳平安多看了幾眼,卻發現此人官運亨通,有一種風水堪輿書上所謂的“碧紗中人”氣象,簡而言之,就是個命裏該是個當宰相的貴人。

    等到陳平安和小陌不急不緩走入那座路邊旅舍,發現年輕人頭靠一隻青瓷酣睡中,一旁坐著個滿臉笑意的鶴發老道士,坐在台階上,身姿斜靠著一隻大包裹,如果是個看慣了誌怪小說的,遇到這類世外高人,那麽就該請教長生術法了。

    旅舍主人似乎在蒸黍,將熟未熟之時,一股清香飄出灶房。

    陳平安抱拳笑問道:“敢問老神仙,這條官路通往何處?”

    老道士笑答道:“邯鄲。”

    陳平安問道:“當真不是去往倒懸山,某座販賣黃粱酒的酒鋪?”

    老道士咦了一聲,開始認真打量起這位見識不俗的年輕人,搖搖頭笑道:“公子此問大煞風景了。”

    陳平安瞥了眼那隻袋子,老道士會意,拍了拍這隻隨身攜帶的包裹,笑道:“別無他物,隻是一行囊的鬱鬱不得誌,滿腹牢騷,就不為公子打開了,免得烏煙瘴氣。”

    老道士看了眼那個依舊枕青瓷而酣睡的年輕書生,收回視線後,看了眼外邊的道路,感歎道:“別無他求,隻求太極書中義,再無旁人,都是邯鄲道左人。”

    陳平安立即笑著起身,後退兩步,作揖道:“晚輩陳平安,拜見呂祖。”

    被陳平安尊稱為“呂祖”的老道士擺擺手,示意坐下說話,問道:“中土神洲梁爽,俱蘆洲火龍先生,青冥天下的玄都觀孫道長,他們可曾破境?”

    陳平安搖頭道:“都未曾破境。”

    老道人唏噓不已,抬頭望天,“精神合太虛,道通天地外。氣得五行妙,日月方寸間。”

    陳平安盤腿而坐,微笑道:“酒湧大江流,人登黃鶴樓。道訣光萬丈,古今各千秋。”

    老道士嘖嘖稱奇,撫須而笑,“澆塊磊,解千愁。”

    陳平安好奇問道:“老前輩與那寶瓶洲的黃粱國,可有淵源?”

    老道士點頭道:“貧道的籍貫就在那邊,隻不過很早就離鄉雲遊了,在青冥天下待的歲月,反而要比家鄉更多。”

    老道士隨即笑容玩味道:“早年貧道若是摻和蟬蛻洞天的問劍,那個姓陳的,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陳平安對此不予評價,其實這就是一種“說一個得罪兩個”的虧本事。

    陳平安又問道:“前輩可曾遇到過一位老樹精?”

    老道士想了想,點頭道:“機緣巧合之下,指點過它一些修行。”

    之前陳平安參與中土文廟議事途中,在那鴛鴦渚包袱齋內,逛過三十幾間屋子,同行的李槐隻挑中了一件心儀物件,算是個盆景,拳頭大小的石頭,篆刻“山仙”二字,當然也可以視為“仙山”,山根處盤踞有一株袖珍的老柳樹,樹下站著個觀海境的老樹精,老翁模樣,隻有三寸高,年紀大,脾氣更大,自稱是城南老天君,身上好像有一道仙家禁製,壓製了境界。老翁見著個客人,但凡有購買的意向,就開始叉腰罵人,唾沫四濺,勸他們白日飛升得了。

    後來聽李槐說,這個老樹精,說自己早年見過一位道號“純陽”的劍仙,是道門劍仙一脈的高人,與他虛心請教過劍術,資質不錯,三言兩語,就接連破境了。

    這類言語,話聽一半就成。果不其然,老樹精確實與這位道號“純陽”的呂祖有一份道緣。

    陳平安再問道:“老前輩與那包袱齋?”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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