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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山青花欲燃(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6556更新時間:2022-04-19 08:39:14

    她就是湖山派最大的那個幸運兒。

    不然當年跟隨祖師去往南苑國京城,俞真意曾經有過定論,她高君如果這輩子隻是走在武學道路上,至多就是成為國師種秋、皇後朱淑真之流的江湖高手。

    高君略帶幾分愧疚神色,“陳劍仙知無不言,有問必答,高君在此由衷謝過。”

    陳平安玩笑道:“高掌門隻管詢問,我是絕對不會厭煩的,一直被人說成有好為人師的習慣,秉性難改。”

    高君果然也不再客氣,繼續問道:“先前陳劍仙說境界層層攀高,修行如拾級而上,那麽我們這些修道之人,可有具體境界的劃分和名稱?”

    陳平安點頭道:“中五境,洞府,寓意人身與外界天地勾連,如架橋梁,開府門,開始吸納天地靈氣。觀海,二字取自‘我登樓觀百川,入海即入我懷’,登高樓觀滄海,知曉天下之大。修道之人,有了一定數量的洞府之後,不斷汲取天地靈氣,留得住,反哺肉身、溫養魂魄,如川流不息,不斷擴張河床水路,拓展經脈,如同鋪設驛路官道。龍門,練氣士散落氣府的靈氣,仿佛凝為一條水蛟,逆流而上如走水,最終能否一舉躍過龍門,就是一道極大的門檻,成了,就可以找到一處‘丹室’,於玄之又玄中,別開洞天,故而有‘結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的山上說法。過不去,靈氣三次逆流衝關不成,導致丹田氣海徹底幹涸,很有可能終生跌落再止步於洞府境。而練氣士凝結出一顆金丹,丹成幾品,猶如俗世科舉會試,又有界限分明的高下之別,一顆金丹的凝練程度,一座丹室的規模大小,以及結丹時能否引來天地共鳴的異象,皆各有講究,大道無常,天意難測,能否稱之為真正的修道天才,是否當真算得上得天獨厚,在此一舉。在這之後,便是元嬰,可以陰神出竅遠遊,輔以陽神身外身坐鎮小天地,如書上所說,大宗師泠然禦風,逍遙遊於天地間。”

    “一般情況,金丹和元嬰統稱為地仙之流,練氣士單獨遊曆浩然天下一洲山河,哪怕開山立派,擔任開山祖師,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我推測你們俞祖師當初是丹成一品,而高掌門的金丹品秩,大致屬於二品,相當不俗,即便是在浩然天下,擁有一顆二品金丹,也是諸多地仙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造化緣法了。”

    說來簡單,聽之易懂。

    看似閑聊,陳平安隻是聊了些在浩然天下並不算如何高深晦澀的修道“常識”,可能雲霞山的地仙都可以隨口道出。

    但是對於如今一切修行事都需要自行體會、領悟的高君來說,卻是字字珠璣的頭等金玉良言,此番言語,有撥雲見日之功,珍貴程度,不遜色於俞祖師留下的那本道書。

    陳平安也隻是話趕話,與高君說了些無關利益取舍的無心之語,歸根結底,就隻是將她視為未來修行路上的道友,以一顆平常心,說幾句平常話。

    結果等到話語落定時,刹那之間,陳平安竟然內心微動,忍不住環顧四周,冥冥之中,似有某種妙不可言的天人感應,就像得到了此方天地的一種讚賞和認可……

    如釋重負,再無先前行走湖山派的那種凝滯之感。

    陳平安在這一刻,對南苑國心相寺那位住持老僧的某句話,以及當年旁觀城隍廟夜審的某個道理,感觸更深。

    與此同時,也驗證了朱斂的那個猜測,這座蓮藕福地,極有可能,果真有了“小老天爺”的雛形,隻等“開竅”繼而“煉形”了,其實先前那個福地文運顯化而生的女子現身,再被長命發現,就可以視為某種水到渠成的征兆。再到今天陳平安時隔多年重返福地,很快就獲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天地共鳴,難不成老廚子的一張嘴,當真開過光嗎?

    高君卻無法察覺到這份天地異象,她隻是沉浸在那份,好奇問道:“中五境和地仙之上,又是何種境界?”

    “上五境第一境,名為玉璞。”

    “璞玉?意思是說返璞歸真,美玉無瑕?”

    陳平安笑著點頭,“歸真反璞則終身不辱,好似塑無垢身,起無漏塔,能夠不染紅塵,修道之人,躋身此境界,就算是井底之蛙跳到了井口,雖說離天還遠,但是可以用一種更接近全貌和真相的眼光看待天地。”

    藕花福地曆史上,俞真意才算開了修道的先河,自然從無具體的境界劃分。

    甚至俞真意當年對於陰神出竅遠遊一事,都做了諸多小心翼翼的嚐試,極其謹慎,在湖山派不曾留下隻言片語的文字記載,隻是親傳密授給高君。

    所以直接導致高君至今都不敢輕易陰神遠遊,隻敢揀選天清氣朗的黃道吉日,在那月白澄澈的深夜時分,隻在湖山派周邊的方圓千裏之地嚐試“出竅”。

    當年身邊這位青衫劍仙,與丁嬰那場生死之戰,獨占天地武運的丁嬰,不知使用了什麽秘法,竟然能夠陰神出竅,幻化出一尊與牯牛山等高的巍峨法相,高君至今想來,還是既心有餘悸,又心神往之,可惜她當時並未修行,外行隻能看個熱鬧,否則就是一場千載難逢的極佳觀道機會,裨益無窮。

    過了橋來到湖對岸,不遠處有一座矮山,上邊建造有湖山派祖師殿,暫時隻供奉著一位祖師。

    是俞真意“飛升”之後才有的,形製都是按照某些秘錄記載,與江湖門派的祖師堂規格截然不同。

    高君突然問了一個“文與”和“實與”的問題,這本是儒家道統一個極為關鍵的大義所在。陳平安會心一笑,清楚高君此問大有深意,可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同時對高君又有了些新認識,看來這些年她幽居山中潛心修道,看了不少書。要說讓陳平安在前賢學問基礎上別開生麵、獨抒新見,陳平安沒有絲毫底氣,可要說隻是照搬書上見解,大致梳理一番,憑借陳平安的讀書記憶和整理心得,那麽別說高君,就是與文廟學宮祭酒、書院山長都能掰扯半天而不怯場。

    高君的這個問題,不隻是為湖山派而問,而是為所有天下修道之人詢問的,是一個注定繞不開的關隘。

    湖山派如今擁有練氣士十數人,不過除了高君的她的兩位師門長輩,躋身了中五境,其餘都還隻是下五境。

    在這湖山派,一向以等級森嚴、門規繁瑣著稱天下,所以當他們看到掌門高君與一個陌生麵孔的青衫男子結伴而行,雖然一個個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仍是不敢流露出絲毫異色,遙遙停步,默然致禮,再迅速離去。

    當一座天地,有靈眾生能夠登山修行,憑空多出諸多匪夷所思的神異精怪,就有了書本之外、實實在在的幽明路異和人鬼殊途,尤其是山上山下的仙凡之別,更是肉眼可見。湖山派如今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門派,或者說是山上仙府了。

    掌門高君,修行仙家術法,已然證道,故而駐顏有術,二十年來年,她的容貌幾乎就沒有衰老絲毫,反而如金沙淬煉,璞玉雕琢,肌膚和筋骨,不斷祛除雜質和瑕疵,已經有了一位地仙身軀如“金枝玉葉”的氣象。就像當年的俞真意,與種秋合力斬殺一位謫仙人,得到那把仙劍和一本仙書後,容貌從白發老者轉為中年、青壯,再至少年,最終出關時,在南苑國現身,俞真意便是禦劍乘風的稚童相貌了。

    天人合一,返老還童。

    這種事情,對於習武之人來說,確實是一種奢望。

    當一座原本人人陽壽有定的天下,出現了練氣士,天地麵貌和內裏氣質,就都會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根本的,還是出現了一種隱蔽的“正統”之爭,這就涉及到了高君想要知道的文與和實與,更涉及到湖山派能否名正言順。

    書海浩瀚無垠,三教學問,加上諸子百家,何止千經萬傳。

    陳平安娓娓道來,高君認真聆聽。

    山道有渾樸一亭,匾額“鬆籟”二字。涼亭周邊古樹皆合抱之木,樹蔭蔥鬱,滃滃翳翳,風動影搖,山亭如在秋水中。

    旁有溪澗潺潺,清流縈回,有老鬆僂背而立,樹頂枝葉尤為茂盛,綠葉倒下如青色小幢,水聲出乎鬆葉之上下,猶如天籟。

    行人登山,在此小歇片刻,眺望遠方湖景,視野開闊,心曠神怡,眼界光明。

    高君就邀請陳平安在此停步賞景。

    當年連同陳平安在內的那撥“謫仙人”,春潮宮周肥,鳥瞰峰陸舫,遊俠馮青白,鏡心齋童青青,樊莞爾,準確說來,這兩位其實都是太平山黃庭。

    照理說,撇開陳平安的誤打誤撞進入福地不談,像陸舫和黃庭,本該在這座天下,如魚得水,卻反而是拖泥帶水的處境,各自破境速度,甚至可能還不如浩然天下,至少未能贏過丁嬰、俞真意這樣的本土人氏,大概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對待看似占據先天優勢的外來戶,“老天爺”總是不那麽中意的,或許這也算是一種“人之常情”?

    ————

    北晉國與鬆籟國接壤的邊境線上,有一古城,曆來便是魚米之鄉,城南辟一水門名為葑門,城外多水塘,蘆葦、荷花蕩,故茭白、菰米和菱角等時令美食多由此門入城,而城內士女、豪貴子弟,踏春郊遊或是荷花盛開時,便傾城而出,乘船匯集於荷花蕩一帶水域,各色畫舫小舟雇覓一空,樓船為經畫舫為緯,密布水上,來往如梭,船上女子皆妝容精致,爭芳鬥豔,遊冶子弟一擲千金設置船宴,兩岸又有文人雅集,中人之家無力雇傭畫舫泛湖遊覽,在岸上走馬探花,亦是賞心悅目之事,故而常有貧寒少年稚童,在此時節,專門以撿取佳麗遺落在水、岸上的繡鞋為營生。

    距離那處荷花蕩不過半裏路,有一處村野漿坊,曬穀場曬著雪白漿塊,河邊有臨時聚集售賣魚蝦鱉蟹等水貨的魚市,與那湖中船舫攢集的景象相比,這裏就顯得格外僻靜且寒酸了,但是偏偏有一男一女,與這般景象格格不入,一路上惹來漿坊師傅們的頻頻側目,有個青衫長褂的佝僂老人,牽馬而行,這不算如何出奇,出奇的,還是馬背上坐著一位如同從畫卷中走出的動人女子。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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