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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山中多美好(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1580更新時間:2022-04-19 08:39:15

    鄭大風嗤笑道:“在暖樹那邊,你是怎麽吹噓的?小小玉璞境,還不是信手拈來,易如反掌?”

    陳靈均一時語噎,試探性問道:“小米粒這都跟你說啦?唉,真是個稱職的耳報神。”

    鄭大風又抬起腳,“還用小米粒?老子是用膝蓋想的。”

    陳靈均下意識就要去攙扶鄭大風,隻是見大風兄弟抬腳再收腿,行走間健步如飛,一氣嗬成,青衣小童頓時赧顏,嘿嘿一笑。

    鄭大風也是心裏一暖,之前說是想家了,真心實意,半點不假啊。代掌櫃在那異鄉酒桌,再談笑風生,可新朋終究不如舊友。

    仙尉道長真是個淳樸厚道的講究人呐,原來領了這份看門人的差事後,仙尉搬入宅子,沒有占用鄭大風的那間正屋,這個假冒道士就隻是住在了一間偏屋。

    聽說仙尉屋子那邊有酒,鄭大風就收起正屋的鑰匙,說不如去仙尉道長那邊坐會兒,邊喝邊聊。

    仙尉有點難為情,說屋子裏邊有點亂糟糟的。

    這間偏屋,既是仙尉的住處,也算是書房,看門人是個最清閑不過的散淡差事,仙尉看書雜且勤,可謂手不釋卷,加上還喜歡動筆寫點什麽,使得桌案硯墨等文房用品與書籍雜處,況且仙尉看書,經常如串門走親戚一般,更換書籍翻閱檢討,然後看完就隨手放置一旁,故而桌上卷帙正倒參差,亂是真的亂。

    再加上仙尉又是過慣了窮日子的,最念舊,那些毛筆都舍不得丟棄,他便托陳靈均幫忙,從小鎮店鋪那邊買來一隻形製如甕的青瓷瓿,專門用來擱放廢棄毛筆,積年累月,舊筆漸漸高出瓷瓿,頗有幾分筆塚如山的意味。

    陳平安這個山主,其實還是第一次登門入屋,所以看著那隻瓷瓿,極為意外,仙尉喜歡看書,但凡不是個瞎子,就都清楚,隻是陳平安還真沒想到仙尉用掉了這麽多支毛筆,隻是寫什麽?總不能是那些才子佳人的豔本小說吧,難道還想著以後找書商版刻、賣書掙錢嗎?故而視線巡視一番,除了屋內牆角放著幾隻竹編簸箕,裝了不少編訂成冊的“書籍”,桌上還有些散亂手稿,估計都是平時看書的心得、或是摘抄?陳平安抽出其中一張蓋在書本下邊的手稿,字一般,周正而已,至於內容……看得陳平安無言以對,紙上就幾句話,學道深山吾老矣,此語苦悶,若是從書上鄰家處,拆來一句“墮釵橫在水精枕”,便轉為妙也。

    鄭大風伸長脖子瞥了眼紙上內容,輕輕點頭,再微微搖頭,漢子就像一下子成了坐鎮天地的儒家聖賢,神色淡然,開始與晚輩指點道:“假使再批注一句‘單釵對雙枕’,足可令看客遐想連篇,此時此景,就有幾分‘無聲勝有聲’的意味了。”

    仙尉以拳擊掌,神采奕奕道:“大風兄果然是前輩高人!”

    鄭大風笑嗬嗬道:“批上加批,再增添一句,雙枕之上皆有胭脂點染。”

    陳靈均嘿嘿壞笑,仙尉稍作思量,便得正解,頓時眼睛一亮,與鄭大風對視一眼,各自點頭。

    若非在這棟宅子裏邊遨遊書海已久,仙尉開了眼界,長了見識,否則還真聽不懂鄭大風在說些什麽。

    陳平安拿起桌上當作“鎮紙”的書籍,打算將那張紙放回原位,重新壓在書下,無奈道:“你們差不多點就得了啊。”

    已經後悔先前的那個念頭了,當時在霽色峰祖師堂,得到茅師兄的飛劍傳信,陳平安還想著是不是邀請仙尉一起參加旁聽辯論。

    隻是當陳平安掃了一眼桌上的第二張紙,立即將手中書、紙放在一旁,拿起那張寫滿蠅頭小楷的紙張。

    鄭大風咦了一聲,“仙尉老弟怎的如此不務正業?”

    陳平安沒有抬頭,隻是仔細瀏覽紙上內容,氣笑道:“胡說八道也得有個度,怎麽就是不務正業了。”

    仙尉神色靦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聲若蚊蠅,“不自量力,貽笑大方。”

    在仰慕已久的大風兄這邊,心悅誠服的仙尉道長,始終是以晚輩自居的。

    鄭大風拿起桌上其餘紙張,快速翻閱一邊,臉上再無先前的嬉笑神色,點頭道:“仙尉老弟博覽群書,雄心壯誌啊,是打算用淮南子大小山的書山舊軌了,這是嫌棄前者寒儉單薄,準備大肆擴編了?這可是一項大工程,本該是朝廷下旨讓整個翰林院、幾十號老學究一起校書、編撰和匯總的事情,仙尉老弟竟然想著單憑一己之力,雙肩挑起這項重擔,可以可以,當咱們落魄山的看門人,剛剛好。”

    原來這個仙尉道長,是打算學那部相向名著的路數,摘取其事曰大山作為總綱,再分門別類,以五嶽命名歸類,摘其語曰小山,再分別歸為丘、嶺、峰等,此外再將那些事語詳備本韻寄存別韻之下的內容,命名為潛山,再把不入流的稗官野史和瑣碎掌故歸為山脈潛藏水底的“水山”,再將好似陸地、海底諸山間的絕妙事、語單獨摘出,繼續歸類為好似集中靈氣、珍藏聚寶的群真洞府和水中龍宮……

    仙尉自慚形穢道:“我還是受了大風兄的啟發,才敢作這般蚍蜉撼樹之舉,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想著一定要如何,極有可能會半途而廢的。”

    鄭大風愣了愣,“怎麽講?”

    仙尉說了句稍等,跑去牆角簸箕那邊,從一本書冊當中撕下一張類似序文的書頁,遞給鄭大風後,仙尉笑著解釋道:“大風兄不是精通佛家學問嘛,那些佛經書籍中,多夾雜有書頁,寫滿心得注解,我反複看了多遍,久而久之,我就將大風兄那些極有見地的概括,做了個潦草的匯總,在這之後,意猶未盡,才有了打造‘群山’的粗略設想……”

    鄭大風一開始沒當真,隻是等他看到了那張序文書頁後,就默默遞交給陳平安,陳平安接過手再一看開篇的文字內容,結果他雖然看似神色如常,實則瞬間就有點頭皮發麻。

    紙上字跡是極有碑意的楷體,首先就是一番開宗明義的“大話”。

    道士仙尉,常居深山,與草木相親寒暑相近,登高有感,偶有心得,既本是佛家門外漢,自然不當以門戶之見看佛家之經律論觀禪,我隻以人間一歲四時配之,經則萬物勃發,生機盎然,歲首道本,故為春也,律則鋪陳燦然,草木已作茂盛貌,夏也。論則風氣凜然,時令至此花果結實,秋也。觀則冥然清徹,如雪滿人間天地歸為一色,冬也。禪則圓轉渾然通洽如時轉歲運雖無言而四時皆循規蹈矩之行也。

    鄭大風揉了揉下巴,微笑道:“我與仙尉老弟,都是落魄山的看門人,來者直追前人,我這算不算後繼有人?”

    陳平安憋了半天,輕聲道:“我看人的眼光,還是很好的,一如既往的好。”

    陳靈均看了幾眼老爺手中的紙張,看了等於沒看,雙手負後,不懂裝懂,點頭讚許道:“仙尉道長,不錯不錯,書沒白看。”

    仙尉隻當山主跟大風兄在開玩笑,去打開裝滿木炭的袋子,往火盆裏添加些白炭,都是老廚子燒製出來的,去年冬,暖樹會定期往山下宅子這邊送,後來仙尉覺得一個粉裙女童扛著那麽個大袋子,不像話,小管事跑一趟,就會滿身沾惹木炭碎屑,有次仙尉就自個兒登山找到朱斂,打算自己拎兩袋子回山腳宅子,朱斂卻笑著說下不為例,因為暖樹喜歡做這些瑣碎事,多了一兩件,就跟小米粒在地上撿著了一兩顆銅錢,隻會開心,可若是某些習慣了的日常小事,突然哪天不用做了,暖樹就要失落了,跟小米粒丟了錢是一樣的。

    圍著火盆,點燃木炭,仙尉嫻熟架起鐵網,讓陳靈均去灶房那邊拿了一串粽子過來,幾個人圍爐溫酒而坐。

    陳平安問道:“飛升城那邊?”

    鄭大風也不開口說話,直愣愣盯著陳平安,神色古怪。

    陳平安疑惑道:“怎麽了?”

    鄭大風隻是長久沉默。

    陳平安愈發摸不著頭腦,忍不住催促道:“有話就說,真攤上事了,我還能立即趕過去。”

    帶上小陌,實在不行,那就再帶上謝狗,反正謝狗與白澤和以及中土文廟的約定,不包括五彩天下。

    鄭大風這才開口笑道:“別說是飛升城了,如今整座五彩天下,這會兒都是剛才的情形了,就是沉默,悶著,誰都沒話說。”

    這一切,隻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

    仗劍遠遊浩然天下,再返回五彩天下,沒過多久,寧姚就召開一場祖師堂議事,她最後發言,言簡意賅,說自己打算閉小關,短則一年半載,長則兩三年。

    陳平安也沒話說,隻能咧嘴笑。

    如今五彩天下的上五境修士,數得著,仙人境修士,至多一手之數,飛升境,寧姚更是獨一份。

    況且寧姚練劍,在去往五彩天下,躋身玉璞境之前,閉關的次數,如果陳平安沒有記錯,就隻有一次。

    當時他就在寧府,那次寧姚其實也沒花多長的時間,她所謂的閉關,更像是一場靜心修養。所以寧姚的閉關,與天底下任何一位修士必須小心再小心對待的閉關,截然不同。故而當寧姚冷不丁說要閉關了,而且還是需要耗費“長達”一二三年光陰的那種閉關,飛升城劍修感到震驚,是很正常的事情,至於飛升城之外的五彩天下,聽聞此事,又能說什麽?

    誰要是敢在寧姚閉關期間挑釁飛升城劍修,等她出關後,下場可想而知。

    上個不信邪的,正是道士山青,結果一場問劍,這位道祖的關門弟子就去閉關養傷了。

    鄭大風酸溜溜說道:“閉關煉劍之前,得知我要離開,寧姚就專門找過我,叮囑過我少說些五彩天下的事情,免得你分心。”

    其實經過這些年的磨合,飛升城已經運轉有序,各司其職,年輕劍修與躲寒行宮的武夫,也都陸續成長起來。

    鄭大風感歎道:“不曾想落魄山這麽快就有下宗了。”

    “下宗選在桐葉洲是對的,太平歲月裏,一國邊境地帶,養一個藩王到底有多難,稍微讀過幾本史書就清楚。那麽同理,一洲之內,養幾個上五境修士,尤其是宗門,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事。”

    “寶瓶洲這邊,尤其是未被戰火襲擾的中北部,天地靈氣和適宜地仙開峰的地盤,就那麽多,不光是僧多粥少的時節,而是誰多了旁人就少了的處境,可能睡覺打個呼嚕,就會吵到隔壁山頭,鄰裏間是很難久處和睦的,阮鐵匠要是不搬走龍泉劍宗,我可以肯定,不出百年,跟落魄山就要相互間急眼,一樣米百樣人,將來弟子之間,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衝突。桐葉洲剛好相反,僧少粥多,無主之地茫茫多,也就是桐葉洲與別洲離著遠,又有急需文廟重建的寶瓶洲和婆娑洲作為緩衝,否則換成是流霞洲或是皚皚洲,青萍劍宗即便順利建立起來,還是不會有今天的聲勢,關鍵是還能夠以一個過江龍的身份,拉攏各方盟友,完全主導和掌控一條嶄新大瀆的開鑿事宜。”

    陳靈均嬉皮笑臉道:“大風兄,你再這麽正經聊天,我都要不認得你了。”

    鄭大風拿起鐵鉗撥弄炭火,問道:“難不成如今這邊的女子,都不喜歡言語風趣、才情無匹的風流兒郎,轉去喜歡一板一眼、沉默木訥的老實人了?”

    陳靈均說道:“人醜就不討喜,再過一萬年都是這麽個理兒。”

    不理睬這倆的插科打諢,陳平安伸手翻轉粽葉微焦泛起香味的粽子,摩挲指尖,問道:“你真打定主意了,要去青萍劍宗那邊落腳?”

    鄭大風點頭笑道:“浪子老風騷嘛,從不安分守己,隻能是四處漂泊的命。”

    陳平安無言以對。

    仙尉開口說道:“大風兄,要是因為我才去的下宗,大可不必,我搬去山上就是了,搬去騎龍巷也可以,你要是不嫌麻煩,覺得礙眼,那我就厚著臉皮留在這邊……”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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