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山頭,小米粒就是個耳報神,況且如今白發童子還司職編撰年譜一事,想瞞都瞞不住。
一想到以後遊曆中土神洲,還要去一趟百花福地,陳平安就一個頭兩個大。
就像直到現在,陳平安不就始終不曾去過自家福地裏邊的那座狐國?
魏檗哈哈大笑,“那我就勉為其難,陪你走一遭長春宮。”
柳外青驄,水邊紅袂,風裳玉佩,彩裙飄帶,處處鶯鶯燕燕。
就像自家山君府諸司的女官,不管是舊山水神靈,還是山鬼精魅出身,她們幾乎都對這位雲遮霧繞的年輕隱官充滿好奇。
魏檗笑眯眯道:“我就奇了怪了,寧姚那麽大氣的女子,你偏偏在這種事情上如此斤斤計較,是不是很有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不曾偷的嫌疑啊?”
陳平安冷笑一聲,“你這是小山神與大嶽山君顯擺縮地法嗎?”
論男女情愛一事的紙上道理和書外學問,我是敵不過朱斂和周首席、米大劍仙這幾個下流胚子,但是打你魏檗、小陌和仙尉幾個,完全不在話下,你們就算加一起,老子一隻手就夠用了。
魏檗啞口無言,滿臉無奈,早知道就不幫禮製司攢這個酒局了。
喝酒喝酒。
暫憑酒杯長精神。
陳平安喝完杯中酒,大手一揮,“這麽喝沒勁,砸吧嘴呢,趕緊的,酒杯換成大白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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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宮這座水榭外,一條處處花鳥相依的道路上,來了一位姿色遠遠不如周海鏡和改豔的婦人,身邊帶著個少女姿容的女修,後者端著一隻果盤。
婦人名為宋餘,是長春宮的太上長老,少女是她的嫡傳弟子,名叫終南。
整個寶瓶洲,都對大驪宋氏王朝,如此器重那位首席供奉阮邛,以及如此厚待至今還隻是宗門候補之一的長春宮,往往不太理解,都覺得有點大題小做了。比如宋氏再念舊,以大驪王朝如今的國勢和底蘊,也該換一位至少是仙人、甚至是飛升境的首席供奉,作為一國臉麵所在。
宋餘道號“麟遊”,是長春宮內境界、輩分最高的修道之人,她更是長春宮開山鼻祖的關門弟子。
當代宮主都隻是這位女修的師侄。
宋餘是一位道齡極長的元嬰境,駐顏有術,婦人姿容,卻隻是中人之姿的相貌。
由於大驪宋氏太過優待、禮遇長春宮,故而外界一直揣測,大驪宋氏能夠從最初盧氏王朝的一個小小藩屬國,在內憂外患中逐漸崛起,最終反過來吞並宗主國,一躍成為寶瓶洲北方霸主,在這個風雷激蕩的過程裏,與國同姓的宋餘,和她一手創建的長春宮,是幫助大驪宋氏能夠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幕後推手,正因為有她的從中斡旋,負責與盧氏王朝曆代皇帝說好話,大驪宋氏才等來了袁、曹兩位中興之臣的出現,再熬到一百年前,終於迎來了那頭繡虎,擔任大驪國師,再往後,才是邀請兵家聖人阮邛擔任首席供奉……
宋餘親自趕來,袁化境便移步走到水榭北邊的台階下邊,抱拳致禮。
多半是長春宮修士先前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生怕出意外,就隻能勞駕這位太上長老,親自來此地一探究竟。
宋餘其實早就發現水榭頂琉璃瓦的異樣,昨天得到稟報後,她隻是故意拖著不來而已,小打小鬧,這點錢財損耗不算什麽,稍有動靜,就聞訊趕來,就顯得自家長春宮太過小家子氣了。她不動聲色,微笑道:“辛苦諸位了。”
改豔接過果盤,笑嫣然道:“半點不辛苦,都是職責所在,這地兒風景還好,既養眼又養神。”
作為京城那家仙家客棧的掌櫃,打定主意,痛改前非,要讓客棧的生意好起來。就像這座水榭,剛好名為“昨非齋”,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周海鏡這婆娘,說話是難聽了點,可偶爾還是會說幾句人話的。
少女從師尊賜下的那件方寸物中,按照老規矩,又取出六壺長春宮酒釀。
改豔心中竊喜,又得手五壺,至於屬於周海鏡的那一壺,就別想了,這婆姨就是個掉到錢眼裏的財迷,臭不要臉,一門心思想要從袁化境幾個手裏騙去那幾壺酒。
周海鏡隻是靠著柱子,雙臂環胸,微笑道:“我們畢竟職責在身,喝酒難免容易誤事,再說了,水榭裏邊,書畫都好,都說人生失意時,隻需借取古人快意文章讀之,足可心神超逸,須眉開張,無需用酒澆塊磊。所以我們好意心領,下次宋仙師真的不用再送酒來了。”
改豔以心聲怒道:“周海鏡!缺不缺德,你不是財迷嗎,為何要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陰損法子?!”
周海鏡笑嘻嘻道:“一壺對五壺,你掙大錢,我掙小錢,我就不開心。所以你要是一顆錢都掙不著,我就當是賺大錢了。”
宋餘聽到周海鏡這麽秉公行事,顯然有點意外,隻是她到底是老於世故的老元嬰,笑道:“周宗師說得在理,不過待客之道還是得有的,以後酒水,我們照舊送,若是諸位擔心影響到護關一事,放著就行了,喝與不喝,酌情處理,哪怕攢著,忙完正事以後帶走,也算是我們長春宮的一點心意。”
改豔剛剛鬆了口氣,結果又聽到周海鏡的聚音成線,“聽到沒,學到沒,腰纏萬貫的改大掌櫃,你要是有宋餘為人處世的一成功力,不用多,一成就足夠,你那仙家客棧的生意,也不至於好到門可羅雀。”
宋餘隻與袁化境沿著湖畔道路一起散步閑聊,她與上柱國袁氏關係極好,很有淵源,交情可以一直追溯到遠祖袁瀣。
所以袁化境對宋餘是極為禮敬的。
上柱國袁氏子弟,是等到驪珠洞天開門後,才知道那座小鎮的二郎巷,有一棟真正的袁家祖宅,這就使得袁氏有世係可考的族譜又多出一部,這就是許多古老世族共同的麻煩所在了,想要確定本家的始封之君與得姓之祖都不容易,一洲各國豪門,多是將那位得到君王“天眷”者作為始祖,畢竟像雲林薑氏這麽傳承有序的家族,整個浩然天下都是屈指可數的存在。
宋餘幽幽歎息一聲,“師尊當年未能破開瓶頸躋身玉璞,兵解離世,曾經留下一道遺囑法旨,大意是讓我們循規蹈矩,心無雜念,抱樸修行,‘守拙’。”
其實是宋餘故意說漏了二字,守拙之後,猶有“如一”。
袁化境說道:“長春宮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憑後世修士願意嚴格遵循開山祖師的教誨。”
其實袁氏也有類似的家訓格言,天水趙氏這類上柱國姓氏,在這件事上,都是差不多的。
一個家族,建功立業難,福祉綿延更難,想要逃過“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從士族變成世族,再保持長久的生命力,無論是看遍史書,還是環顧官場四周,好像都需要有個規矩和體統在那邊,默默影響著後代子孫,看似無形,實則不可或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家風。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