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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七章 又與誰問梅花消息(4/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51334更新時間:2022-06-06 13:50:42

    果然留在了太平山,他沒什麽不放心的,弟子談瀛洲跟著他們,不會有任何意外。

    別說是遊曆桐葉洲,就算是中土神洲,那一行人都可以百無禁忌了。

    一艘名為彩韻的渡船,路過一處雨幕的仙家勝景,因為渡船會穿過那道雨幕,乘客幾乎都走出了船艙屋舍,船頭這邊,來了一位風流倜儻的年輕修士,世家子氣度,腰懸一枚小巧銅鏡,白玉冠,廣袖博帶,行走之間,衣袂有風動水紋之感,他與裴錢先掐訣行獨門道禮,再輕聲問道:“敢問仙子道號師承?”

    裴錢臉色淡然道:“我不是什麽仙子,是個武把式。”

    經常會有類似眼前男子這樣的譜牒修士,或是外出遊玩的豪閥子弟,前來搭訕裴錢,不止兩三次了。

    李寶瓶趴在欄杆上,歪著腦袋,就在一邊看戲。

    那人猶不死心,繼續問道:“姑娘能否告知芳名?”

    見裴錢沒有說話的意思,男人也不惱,微笑道:“我叫褚高,道號‘飛霜’,祖籍是大崇王朝翠柏郡,如今在雲鼎山雷箸派,年幼就追隨師尊‘雷芒’仙師上山修行,待在七紙峰修道將近四十年,隻因為天資魯鈍,根骨一般,師尊不放心我離開七紙峰,故而極少外出曆練。”

    山澤野修,道號隨便取,半點不值錢,但是譜牒修士有無資格擁有一個道號,可就是一條巨大的分水嶺了,就跟一國商賈,在那寸土寸金的京城,有沒有財力購置一棟大宅子差不多。

    不遠處的胖子姑蘇,嘖嘖稱奇,以心聲笑道:“鍾兄弟,聽聽,幾句話,就透露出這麽多的關鍵信息,這家夥要是極少下山曆練,我就去吃屎,以後這條渡船的糞桶,都由我包了。”

    鍾魁笑道:“你這樣的請求,渡船那邊都未必敢答應。”

    不比跨洲渡船,腳下彩韻這些個小渡船,之所以不喜歡接納凡俗夫子和純粹武夫登船,其中一個比較難以啟齒的原因,就是這幫人,有吃喝就有拉撒,總得解決,不可能長久留在渡船上邊,所以在渡船上做雜務的,若是凡俗夫子也就罷了,如果是外門弟子的練氣士,尤其是女子,每天對付那些夜壺糞桶,就是一樁糟心事,或是清掃茅廁,那股子汙穢,臭不可聞,她們對此自然是極其不喜的。

    褚高有個道號,意味著他至少是洞府境練氣士,被仙師挑中資質,得以年幼登山,四十歲的中五境修士,不是天才是啥。

    姓褚,又出身大崇王朝翠柏郡,而翠柏褚氏是大崇鼎鼎有名的地方郡望豪族,此外雲鼎山雷箸派還是大崇王朝數得著的大仙府,比起隻擁有兩位金丹祖師的青篆派是要勝出一籌的,這位道號“雷芒”的 峰峰主,雖非掌門,卻是一位元嬰老祖師,因為參加過 那場戰事,小有戰功,故而德高望重,算是如今桐葉洲名聲、境界都數得著、排得上號的老神仙。

    裴錢禮節性笑道:“久聞雲鼎山雷箸仙府和飛鏡峰‘雷芒真君’的大名。”

    褚高說道:“實不相瞞,我此次出山曆練,是遵從師命,外出收集各地顯化而生的雷函天書,緣於師尊近期想要為大崇王朝增補出一本雷法道書。再就是聽說蘭橈國那邊,離此不算太遠,有妖物作祟,道行不低,導致兩州之地,從去年末到今年春,已經幹旱三四個月之久,這等反常天時,蘭橈國朝廷和欽天監始終不知緣由,還是我在那邊的一個山上朋友,涉險前去探查,才發現有妖物竟敢盤踞在一處廢棄的舊州城隍廟門口,故意以龍物自居,蠱惑人心,我就想與幾個朋友一起,將其降伏,擒拿回山。”

    要說幾十年前的桐葉洲,褚高這樣的譜牒修士,有個元嬰境修為的師尊,也不算太過如何,外出遊曆,很難稱得上風光八麵,畢竟他師尊有二十幾個親傳弟子,褚高隻是其中之一,何況雲鼎山在大崇王朝,也非山上仙府執牛耳者。如今就不一樣了,別說是大崇王朝,就算是去往桐葉洲南邊,褚高隻要亮出師門,就一定是各國帝王將相的座上賓,隻會竭力巴結。

    裴錢板著臉點點頭。

    明擺著是在暗示對方,既然說完了,你可以走了。

    姑蘇說道:“我要是個初出茅廬的山上女修,眼皮子稍微淺一點,肯定願意為褚公子主動寬衣解帶了。”

    鍾魁調侃道:“就你這小三百斤肥肉,褚公子得是多饑不擇食,才看得上眼?”

    鍾魁繼而笑道:“這些小把戲,都是市井江湖玩剩下的路數,騙騙那些涉世不深的年輕仙子還行,用小時候裴錢的話說,就是些狗都不叼的甘蔗渣子。跟裴錢玩這些伎倆,這位褚公子算是白瞎了,遇到裴錢,等於一個小騙子碰到自家行當的祖師爺吧。”

    姑蘇小心翼翼道:“裴錢這麽厲害麽?”

    鍾魁笑嗬嗬道:“你要是跟我一樣,見過小時候的裴錢,上次在青萍劍宗,你是絕對不敢掉以輕心的。”

    胖子埋怨道:“你不早說?!”

    鍾魁說道:“早說個什麽,我認識裴錢,不比認識你更早?我傻麽,胳膊肘往外拐?”

    胖子伸手輕輕捶打胸口,痛心疾首道:“鐵打的兄弟情誼,就這麽一文不值?!氣煞寡人了!”

    鍾魁皺眉道:“奇怪了,上官老兒怎麽教出這麽個不著調的風流弟子,就不怕晚節不保嗎?回頭我得問問去。”

    那雷箸派修士,約莫是與修行雷法相契合的緣故,大多性格剛烈,骨頭極硬,當年那場大戰,其中一撥祖師堂嫡傳,在府主的帶領下,與那個後來被譽為虞氏王朝國之柱石的年輕武將麾下兵馬合攏,且戰且退,而且一有機會,就去襲擾蠻荒妖族,立功不小。但是功成之後,整個飛鏡峰連同雷箸派祖師堂嫡傳修士卻毫不居功,甚至刻意隱瞞了這樁事跡。隻是有個小道消息在山上流傳,那上官老兒自稱老子是幫黃將軍這個人,隻是這麽一支兵馬,不是幫那些見機不妙就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虞氏皇族。

    談瀛洲以心聲說道:“又乾,你這個裴師姐,脾氣也太好了點,擱我,被個繡花枕頭這麽死纏爛打,早就一拳過去,砸在對方麵門上,不見滿臉血絕不收拳!”

    鄭又乾其實也奇怪,總覺得這個裴師姐跟自己想象中的那個“鄭錢”,怎麽都對不上號。

    尤其是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鄭又乾發現裴師姐她雖然話不多,但是常有笑臉,和氣得很,一點都不凶神惡煞!

    反而就像那種出身簪纓世家的女子,知書達理,賢淑溫柔,極有家教的。

    談瀛洲還有個更奇怪的事情,如何想都不通,若說容貌,肯定還是那個寶瓶姐姐更好看,為何那些男人都是奔著裴錢去的,就問鄭又乾,知不知道原因。

    鄭又乾猶豫了半天,顯然是知道答案,卻不宜開口,畢竟她們都是師姐,聊這個,沒規矩,不懂禮貌。

    談瀛洲沒好氣道:“法不傳六耳,你擔心什麽,當我是小米粒麽,那麽喜歡當耳報神?”

    鄭又乾這才小心翼翼說道:“李師姐長得好太看,一般男子都不覺得搭訕有任何用處,就幹脆不自討沒趣了,裴師姐好看自然是好看的,隻是沒有李師姐那麽好看,兩位師姐每天幾乎影形不離,每次露麵,她們站在一起,如褚高這般心思活絡的不正經男子就管不住花花腸子了。”

    談瀛洲冷笑道:“你這麽懂?!”

    小姑娘這麽一說,鄭又乾就更不敢說第二個原因了,咽回肚子,藏得好好的。

    也有些男子,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先與裴師姐認識了,再去了解李師姐。

    唉,這些心術不正的浪蕩子,真是白讀了聖賢書。

    還是小師叔厲害,未卜先知,早就偷偷讓自己記住一路山水見聞,尤其是記下那些登徒子的名字和山門。

    談瀛洲問道:“你的小師叔,就沒給你寄過密信啥的?”

    鄭又乾搖搖頭,十分坦誠,說沒有。

    小師叔忙得很,而且做的都是大事,再加上小師叔又不是那種喜歡自誇的長輩,就算最近又又又與誰問劍了,也不會跟他說的。

    談瀛洲用一種憐憫眼神看著他,“又乾,我覺得吧,隱官大人是覺得你沒啥出息,懶得搭理你了。”

    鄭又乾咧嘴笑道:“我出息不大是真,小師叔卻不是這樣的人。”

    談瀛洲用一種既惋惜又神往的複雜語氣說道:“聽一個山上朋友說過,隱官大人除了砍人,罵人一樣厲害,罵都懶得罵你,誇也不誇你,你有個小師叔是真,隱官大人有你這麽個師侄卻是假。”

    鄭又乾猶豫了下,剛剛就有前車之鑒,就不敢多說什麽了。

    別看小師叔的吵架本事,因為在劍氣長城當過年輕隱官,後來又參加過那場兩座天下對峙的文廟議事,名聲大了去,幾座天下都曉得小師叔的言語若飛劍,但是崔師兄私底下與鄭又乾說,其實你小師叔的吵架本事,在家鄉小鎮那邊,都未必能排進前十呢。

    鍾魁讓胖子去戴罪立功,幫著裴錢解圍,姑蘇自稱是她的遠房大伯,再一聲暴喝,讓褚高那撥小王八蛋趕緊滾蛋。

    返回鍾魁那邊,胖子笑道:“如何?”

    鍾魁可憐兮兮望向胖子,記小功一件是真,卻又被記仇了更是真,你若是裴錢的大伯,那豈不是與她師父一個輩分了?

    裴錢一行人都來到李寶瓶屋內,桌上還是堆滿了數量眾多的、種類不同的卯榫,各類卯榫小如指甲蓋,甚至還有小如苔米的,還有一隻小木箱,裝滿了不同規格的刨子釘錘榔頭,這使得李寶瓶就像個木匠和機關師,桌上擺了幾件尚未真正定型、形製大致類似木鳶的樣品。

    除了這些,還有一本厚重冊子,裏邊寫滿了李寶瓶自己研究出來的“術語”。

    眼前景象,鄭又乾已經見過多次,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寶瓶師姐每天搗鼓這些奇巧物件做什麽,廢寢忘食,到底想要做出什麽,她不是儒家的書院君子嗎?

    見他們好奇,李寶瓶笑道:“突然有了天地靈氣,人間才有了修道之士。那麽假設哪天又突然沒了天地靈氣,練氣士怎麽辦?還怎麽禦風,如何下水呢。”

    談瀛洲脫口而出道:“怎麽可能!”

    李寶瓶笑了笑,“所以說是‘假設’啊。”

    裴錢笑道:“寶瓶姐姐還有過假設,一大撥練氣士被突然丟到了一處‘無法之地’,這個地方,山河版圖相當於舊大驪,人口過億,都沒見過‘神仙’,而這撥外來修士境界都不高,沒有中五境修士,所以他們每次出手打架,就需要消耗自身積蓄的靈氣,通過各自秘法和法寶收回的靈氣,肯定是比不上流失的總量,會入不敷出,所以每次出手,不管是為了什麽目的,就都要慎重再慎重了。”

    “一般來說,三種神仙錢,金銀銅錢,連同礦產儲量,是可以有一個大致估算的,在文廟那邊,或是皚皚洲劉氏的秘檔上,可能分別有兩個差距不會太大的數字,唯獨天地靈氣,是注定無法量化的。所幸天地間有洞天福地,大修士還可以造就出小天地。”

    李寶瓶搗鼓著桌上的卯榫,自顧自說道:“這種結構模型,有幾個關鍵點,首先假設所有下五境練氣士的靈氣總和,等同於一位金丹地仙的靈氣總量。第二,因為不存在額外的靈氣,這座天地又是閉塞的,所以嚴格遵循術算一加一等於二的規則,故而修士煉氣、畫符、煉丹等無中生有的‘怪事’,就等於都被摒棄在外了,第三,得有幾個狹義上趨向於‘永恒’的參照物,方位,重量,長度等,它們必須盡量穩固且恒定。第四,整個世界的內在運轉方式,需要有幾條底層運算方式,作為一個小卻完整的世界擴展或是收縮的基礎,準確說來就是人與人、物、天地相互間的連接以及某種回饋,到底是補償機製,還是隨機模式,還是兩者結合,就需要仔細權衡了,脈絡不明則大道不顯,是環形,還是線狀,是最終歸攏於‘等價’,還是以無序作為唯一的有序,或是虛實之間轉化存在著某個損耗數值,計算方式必須嵌入這個或者多個……”

    李寶瓶見鄭又乾聽得目瞪口呆,小姑娘打哈欠,有點犯困了,唉,晦澀,聽不懂,比師父傳授那幾種祖師堂秘傳道訣更難懂。

    隻有裴錢聽得無比認真。

    李寶瓶就立即止住話頭,笑道:“不聊這些,反正都是不切實際的空想。”

    如果她繼續說下去,還會更加複雜,會涉及到繩線和繩結,例如山上練氣士的道統法脈,儒家文脈的某某宗主與某某後進的“托付斯文”,兩人互為朋友,各自又有朋友,錢財往來,曾經的對話、言語,誰想起誰的心心念念……隻說財路,便分虛實,生意往來的錢貨兩訖為實,賬簿上邊的賒賬欠款數字為虛……此外加上姻緣紅線,山上的祖師堂譜牒,山下祠堂的族譜……就像一棵樹,而且是生長在一處平靜如鏡的湖麵上邊,上下兩者,互為倒影,水麵之上,可以是真實的世界,水下是虛幻的世界,但是也可以顛倒來看,而這棵樹的主幹,枝丫,綠葉,開花,結果,既可以如人之身軀,會有落葉,消失無蹤,化作泥土或者是水中,會有枯枝墜地,化作腐朽,恰似人之言行,如秋葉、枯枝漸漸消散在天地間,了無痕跡,亦會有些種子在附近落地生根,更遠,一直蔓延下去……那些生意盎然的樹枝,可以是,但並僅限於是一條條思路,或者說脈絡,每一個逐漸成形的認知和想法,某人之好壞、善惡,就可以是一片樹葉,一朵花,人之體會冷暖,香臭,酸甜苦辣,感受他人之美醜……每一個已經成熟且固定的人生經驗,就是一顆不落地的果實,長長久久掛在樹上,長久懷念的某個人,也可以是,但是每當遺忘某人,或是改變了某個道理,它們就會悄然墜地,就此不見。而心中那些可以稱之為根本的道理,就是枝幹,可枝幹卻也可以是一年四季,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就是一根根樹枝,總之李寶瓶都還在分門別類,暫無定論,如同默默編撰一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叢書。

    所以談瀛洲私底下就跟鄭又乾感慨一句,這個寶瓶姐姐,每天腦子裏邊都在想啥呢。

    鄭又乾不搭話便是了。

    隻有裴錢,每次寶瓶姐姐眉眼飛揚聊這些,都會用心傾聽。

    畢竟小時候第一次甘拜下風,就是裴錢在大隋山崖書院,親眼看到李寶瓶學舍內的一座“書山”。

    在那之前,裴錢就已經覺得自己抄書一事,已經爐火純青了,結果等到她進門這一瞧,小黑炭就立即沒了爭勝之心。

    談瀛洲和鄭又乾離開屋子後,裴錢留在屋內,猶豫又猶豫。

    李寶瓶笑道:“想問什麽?”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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