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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凝眸處最癡絕(2/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41812更新時間:2022-10-01 02:04:23

    故而馬瞻說了幾句文聖教誨,“先生有言,從道不從君,禮以順人心為本。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他事矣。”

    曹耕心何等靈光,當然聽得出來,這麽多年一直生活在愧疚當中的老夫子馬瞻,每一句話都是意有所指,第一句從道不從君,是稱讚國師崔瀺,第二句是自己如今的唯一追求,至於最後一句,當然是說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陳平安。對這個小師弟,從之前馬瞻與曹耕心的對話當中,就可以看出老夫子的認可,激賞之情,溢於言表。

    曹耕心笑道:“到家門口了,進去喝幾杯?”

    馬瞻搖搖頭,“我這等見不得光的鬼物,當個看門的廟祝就夠了,不宜踏足你們這些高明之家。”

    曹耕心便不再挽留做事說話都一板一眼的老夫子。

    馬瞻突然問道:“曹耕心,以你的身份和才智,何必如此急於求成?”

    曹耕心抖了抖袖子,抬起胳膊,作持杯飲酒狀,“人生不滿百,且盡手中杯。”

    馬瞻沉默片刻,搖搖頭,“你是練氣士,說甚人生不滿百。”

    曹耕心一拍腰間酒葫蘆,笑眯眯道:“什麽神仙,酒鬼而已。”

    職責所在,馬瞻與曹耕心告別,立即返回帝王廟,另外那位廟祝遞來一封書信,說是一位名叫荀趣的京城官員送來的,指名道姓送給馬瞻。這封不好說是請帖還是家書的密信,設置了一層並不高明的山水禁製,信封上寫著“師兄親啟”幾個字,落款是師弟陳平安。

    打開信封,信上內容就隻有三句話。

    先生有言,生死俱善,人道畢矣。誠邀師兄至落魄山,麵見先生。先前不宜在大驪京城敘舊,先生對馬師兄甚是想念。

    馬瞻將信紙放回信封內,坐在寂寥冷清的門房內,老人伸出手掌,輕輕撫平桌上的信封,老淚縱橫。

    當初老秀才來到京城,在人雲亦雲樓這邊現身,在巷口那邊,老秀才時常撚須,好似等人。

    後來文聖去了一趟春山書院,更是等於在大驪官場公開身份了,在那之後老秀才就不去巷口了。

    等到關門弟子提了一嘴,在陳平安這邊萬事好說話的老秀才,難得跳腳急眼了,罵罵咧咧,說這個馬瞻,成何體統,明知道先生都到了京城,就這麽幾步路,都不知道來找先生敘舊,天底下當學生的,有這樣的尊師重道?難不成還要我這個當先生的去找他?不見不見,見個屁的見!

    也就是陳平安,換成左右,或是茅小冬,估計就要去幫著先生罵人了。陳平安繼續勸先生,說何必與馬師兄置氣,把當先生的氣量和胸襟拿出來。

    老秀才好像是真生氣了,隻說不見,堅決不見,誰替馬瞻說情都不行,不像話,以前多好一學生,雖說跟小冬一般,時常先生一問學生三不知,笨是笨了點,但是勝在尊師重道啊,當年搬椅子都輪不到茅小冬的,如今馬瞻這小子當大官了,架子比天大,就不認先生了……陳平安就要強拉著先生一起走趟大驪京城的帝王廟,老秀才哪怕都被最寵溺的弟子拽著胳膊了,依舊站如鬆,不去,別說離開巷子,今兒隻要出了院門,我不得給馬瞻當學生啊。

    當時陳平安隻好作罷。

    說自己這個所謂的關門弟子,原來在先生這邊也說不上什麽話,當得一般。

    老秀才隻好反過來安慰關門弟子,說根本不是一回事,可不能這麽覺得啊,咋個還跟先生生氣了,果然我們都得怪馬瞻,瞧瞧,先生不見他才是對的吧……

    最後老秀才歎息一聲,與陳平安解釋一句,說馬瞻需要過自己的心關。

    陳平安在旁笑著,說猜到了,學生就是關心關心先生。

    落魄山。

    劉十六和白也一到,就又在年譜上邊增添幾筆的白發童子,閑來無事,獨自跑到山頂,皺著臉,悶悶不樂的樣子。

    那可是一個大活人的白也唉,好不容易見了麵,都沒聊上一兩句閑天,真是丟人現眼。

    當年在那座青冥天下的歲除宮,宮主吳霜降更為鍾情蘇子的詞篇,而他的道侶,那位道號“天然”的女修,修行資質一般,她卻是堪稱癡迷白也的詩篇。

    為了她的這個喜好,在家鄉天下搜集到更多的白也最新詩篇,從不求人的吳霜降,與玄都觀,華陽宮,還有那座詩餘福地,欠了不少人情,當然都還了,至於這類買賣劃不劃算,吳霜降說了算。

    至於為何偏好蘇子,吳霜降說蘇子是苦中作樂,故而豁達。反觀白也就太順遂了,屬於樂極生悲,但是白也確實才華無匹,尤其勝在仙氣足夠多,浩浩蕩蕩,人生得意者喜歡,失意者也喜歡。

    今天終於見到了“書外”的白也,她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當下這副皮囊,也確實有點寒磣。

    白發童子坐在集靈峰山巔的白玉欄杆那邊,長籲短歎,愁煞個人。

    自己若是有隱官老祖的臉皮就好了,這會兒估計都與白也先生喝酒了吧。

    朱斂散步至此,身形佝僂,雙手負後,腳踩一雙針線細密的布鞋,是暖樹讓小米粒分發給所有人的,都有份。

    白發童子背對著老廚子,揮了揮手,算是打過招呼了。

    朱斂走近欄杆,眺望一幅由濃墨轉為淡筆的層層山水遠景畫卷,問道:“編譜官,有心事?”

    白發童子歎了口氣,“虧得隱官老祖沒在場,不然我就糗大了。”

    “男女關係,屋內有屋,樓上有樓,局中人說不清道不明,如犯死罪,最難自證清白。”

    朱斂笑道:“愛情是個叫任性、小名頑皮的孩子,一長大就改名叫責任、別名默契了。”

    白發童子嘿了一聲,咧嘴笑道:“老廚子,終於看走眼一回了吧,我對白也,隻是單純的崇拜,怎麽會涉及男女情愛。”

    朱斂笑道:“我也沒說你喜歡白也啊,仰慕而已。人間自詡才子之輩,誰不崇拜白也幾分?像我,就一樣得事先醞釀好腹稿,才有膽氣湊到白也的跟前去。”

    朱斂心知肚明,她之所有沒有跟白也多聊,還是擔心來自青冥天下玄都觀的白也,會招來太過高人的視線,順帶著連累吳霜降。

    白發童子,如今給自己取了一個化名,箜篌。

    明明想要兩竹相依偎,心中悔教夫婿覓封侯,竹籃打水一場空,女子空歡喜一般。

    白發童子搖晃著雙腿,“被一個人太喜歡了,被喜歡的那個人,好像就不太懂得怎麽喜歡對方。”

    簡而言之,就是被寵壞了。習慣了與人索取,不懂付出。她問道:“是不是這個道理?這可是我想了很多年才想出來的!”

    朱斂笑道:“對也不對。”

    白發童子疑惑道:“怎麽講?”

    朱斂趴在欄杆那邊,“有些道理,其實你不是不懂,隻是得我這種外人來說,你才覺得能算個道理,否則就要心虛了。”

    白發童子自嘲道:“哈,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

    朱斂搖搖頭,緩緩道:“我曾經在家鄉那邊,一個人遊曆江湖,漫無目的,某次在登山途中,遇到一位白衣抱綠琴的下山老僧,人間千山萬水,既然碰到了,想必就是緣法,我們就各自停步,談了一點佛法,結果聊得很投緣,從夕陽西下一直聊到大日沉山,我最後有感而發,說老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在市井是一句貶義的話,但可能在佛門之內,其實是一種很高的境界。他說我既有佛緣,也有慧根。”

    隻是聽老廚子娓娓道來說些自己的陳年舊事,白發童子便聽得心境祥和了許多。

    白發童子問道:“朱老先生,以前在家鄉,有那麽多女子喜歡你,就沒有對誰心動過嗎?就一直是她們錯付你辜負?”

    朱斂笑道:“當然有過動心啊,不過多跟女子容貌、家世沒關係,無非是花開花落,走過看過錯過,回頭再看,記住而已。但要說那種讓人想要結為夫婦白頭偕老的動心,好像還真沒有過。富家女驕縱,小家碧玉非要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畢竟不太討喜,但是有些畫麵,確實美好,記得有次在廟會集市上避雨,群女跑到簷下躲雨,唯有一婦,荊釵布裙,站得稍遠,略帶老繭的纖細手指,輕輕捋過鬢角發絲,氣態賢淑,她不用姿色如何驚豔,就已經很動人了。少年郎總是追求傾國傾城,如我這般的老男人,隻求驚鴻一瞥的賞心悅目而已。”

    白發童子豎起大拇指,“朱老先生,說句真心話,論及男女情愛的學問,你不比隱官老祖遜色絲毫!”

    朱斂笑著搖搖頭,“這怎麽能比,我跟公子的差距,差了很多個你和陳靈均呢。”

    白發童子嘿嘿笑,若論溜須拍馬,老廚子能排第二,至於第一,如今已成定論了,必須是賈老神仙啊。

    朱斂見她不信,便指了指遠處山水,“同樣一幅畫卷,是凡俗夫子看見了,還是修道之人落在眼中,覺得好看?”

    白發童子說道:“當然是肉眼凡胎瞧見了,更覺好看。”

    朱斂點點頭,“所以說啊,少年情思如潑墨,嘩啦一下就傾瀉在了紙上,滿是寫意,妙在層層暈染,局中人看不真切。若是一場男歡女愛,曆曆分明,嚴謹如工筆畫,言行舉止纖毫畢現,敢問妙在何處。”

    白發童子思量一番,忍不住讚歎道:“有嚼頭!”

    朱斂雙手負後,微笑道:“在我看來,真正有嚼頭的男女情愛,就是啞巴吃黃連,旁人攔不住,不吃還不行。”

    白發童子點點頭,以拳擊掌,“記下了記下了,必須學納蘭玉牒做筆記!”

    朱斂一笑置之。

    白發童子以心聲說道:“同樣是畫卷裏邊走出的,好像就隻有朱老先生,在隱官老祖那邊,更換過好幾個稱呼?”

    朱斂稱呼陳平安,曾用老爺,少爺,公子。

    到底還是女子更心細。

    朱斂微笑道:“又不是名字,怎麽順口怎麽喊。”

    白發童子也懶得計較這些,說道:“有人說過,真正的人間絕色,女子見到了,不是自慚形穢,而是隻覺得我見猶憐。老廚子,真是這樣嗎?”

    朱斂認真想了想,“我這個人臉盲,記不住女子的容貌。”

    白發童子笑道:“老廚子你這麽賤,這麽不練劍。”

    若說周首席跟小陌有一場無形的大道之爭,那麽白發童子跟老廚子,一個是隱官老祖的麾下頭號心腹猛將,一個作為落魄山的大管家,其實也算對手。

    朱斂哈哈笑道,“年輕那會兒,確實練過幾年劍術,是不是殺人技不好說,反正江湖上都說我耍劍,蠻好看。”

    青鸞國禮部尚書“李葆”的書房內。

    李寶箴很快就穩住心神,雙手攤開,“我做了什麽?好像什麽都沒有吧。柳蓑求死,與我何關。陳先生還得感謝我幫忙釣起這條魚,時日一久,柳蓑這種人,被他成長起來,還是很危險的。無所求,就意味著沒有任何線索可循,惡意純粹,就意味著柳蓑的道心純粹,他越晚出口,咬人就越疼。”

    陳平安笑道:“李織造,你這就叫賊心虛。”

    李寶箴彎曲手指,輕輕敲擊椅把手,問道:“你這份隔絕天地的手段,是……神通?”

    如果說心聲都用不上,李寶箴還能稍微理解幾分,但如果是自己的……念頭呢?冥冥之中,李寶箴無比確定自己的想法,都被陳平安一並攔阻下來。

    先前看到陳平安的第一眼,李寶箴確實有點心慌意亂,下意識就想要搬救兵,當然是大哥李-希聖了。

    時至今日,李寶箴依舊並不確定這個大哥的大道根腳,他隻知道一點,自己不管遇到誰,攤上什麽事,碰到什麽難關,隻要李-希聖出麵,那就都不是事。

    這份心態,倒是與白帝城柳赤誠如出一轍。管你有事沒事,反正都有師兄在。

    陳平安沒理睬李寶箴,走到桌邊,看著那兩隻碗,點頭笑道:“很形象了。顧璨要是瞧見,估計會將李織造視為知己。”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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