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東山似乎不願多聊此事,繼續說道:“第一撥趕過去查探此事的練氣士,我們青萍劍宗這邊,就派出了米裕、邢雲和柳水三位劍修,太平山那邊有放棄閉關的山主黃庭,還帶上了道號龍門的仙人境果然,東海水府那邊,則有鬼仙黃幔和武夫溪蠻,至於其餘各方勢力,加上薛懷帶隊的蒲山雲草堂,大泉王朝一眾皇家供奉等,總計有隱匿行蹤的八支隊伍,沿著那條大瀆一線,各自選擇一處落腳,然後就是各司其職,開展一場比拚雙方耐心……還有運氣的守株待兔。”
於玄揪著胡須,“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守株待兔,確是沒法子的法子了,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可如果對方就此收手,麻煩就大了。隻說人心渙散,又該如何聚攏?再加上那些攔不住的流言蜚語,你們青萍劍宗,再加上落魄山,在那桐葉洲的名聲,一個不小心,可就要一塌糊塗了。”
不說那些隸屬於臨時祖師堂的各路修士疲於奔命,效果甚微不說,更重要是那些小國,朝野上下,提心吊膽,畢竟這可不算什麽“一有風吹草動就如何”的事情了,是會死人的。所以絕大部分大瀆沿途一下子就停工了,隻有像大泉姚氏這樣的大國,還有玉圭宗和青萍劍宗這樣的宗字頭大仙府,依舊按部就班開鑿大瀆。
陳平安望向崔東山,崔東山咧嘴一笑,“我那個藏在蒲山的分身,既然閑著也是閑著,如今就在當誘餌,至於幕後布局者是否咬鉤,就看那主謀或是得力的幫凶,敢不敢殺一個青萍劍宗嫡傳劍修的龍門境少年天才,來憑此立威、一戰成名了。”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說道:“繼續。”
崔東山說道:“讓高人算了一卦,粗略推衍出幾個對方可能會出現的地點,這廝總算被逮了個正著,因為當時太平山黃庭離得不遠,她一得到消息,就立即禦劍趕去,追上了!”
陳平安皺眉道:“黃庭都沒有成功將其截殺?”
如果殺掉了,崔東山就不用說這麽多了。
崔東山雙手搓臉,無奈道:“對方其實隱蔽足夠好了,可惜碰到了黃庭,黃庭從不拖泥帶水,對方挨了一劍,受傷不輕,可還是被那廝跑掉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身為太平山宗主的黃庭,她不但是一位玉璞境劍修,別忘了,黃庭的福緣之好,公認冠絕一洲。cascoo.net
她趕得及,追得上那位極有可能是主謀的妖族修士,本身就是一種證明,可是對方最終逃脫了,何嚐不是一種證明。
所以這比已經仙人境的米裕追上再出劍,被對方身負重傷卻僥幸逃脫,其實更棘手。
少年容貌的邢雲,老嫗姿態的柳水,兩位第一次踏足浩然天下的劍氣長城本土劍修,本來邢雲已經有了個新身份,以青萍劍宗記名供奉的身份,兼任風鳶渡船的新管事。隻因為突然冒出這麽些四處亂竄的妖族,第一次做事,就是換個地方殺妖。唯一問題,在於他們未必有機會看見那個、或是幾個妖族修士。
崔東山說道:“這頭已經確認是妖族身份的畜生,在被黃庭追上之前,曾經公開揚言,以後大瀆沿途,隻要哪裏有塵土飛揚,就會吃他一記符籙。”
陳平安問道:“這頭妖族是那種精通遁法、擅長逃命的上五境符籙修士?”
崔東山搖頭道:“聽黃庭說,好像隻是個元嬰境。但是確實精通五行遁法,一手符籙,更是層出不窮,被這家夥搭配著用,眼花繚亂。那場不足半刻鍾的追殺,黃庭其實出劍次數不少,可真正落在妖族身上的,卻隻有那麽一劍,而那還是黃庭事後與我自稱是‘憑借本能亂砍一劍碰碰運氣’。”
崔東山加重語氣道:“所以這頭妖族,極為擅長符籙。”
於玄開口問道:“崔宗主,有無符籙殘渣?”
崔東山從袖中摸出一隻小瓷罐,小心翼翼將符籙灰燼倒在桌上。
說實話,如果於玄不在山中,崔東山就隻好請先生去請先生的先生再請於老神仙從璀璨星河“下凡”一趟了。
於玄抬了抬袖子,伸出手指撚動些許符紙殘渣,雙指輕輕搓了搓,驀然間一抖袖子,空中便出現了一點金光,然後由點成線,由線及麵,一條條細微金光延伸開來,依次“生發”出一張金色材質的完整符籙。
就在“成符”的刹那之間,那張符籙便要轟然炸開,宛如一張隻等這一刻的“符中符”。
可惜這張符籙碰到了符籙於玄。
於玄早已同時畫符,用以拘押此符,出現無數條崩裂細痕的那張符籙,在空中飄晃不已,搖搖欲墜。
於玄凝視片刻,很快就得出一個好壞參半的結論,“不是任何一種被記錄在冊的大符,兩千二百餘條符線,糙是糙了點,但是意思不小,看得出來,極有可能是這頭妖族修士親手繪製的‘首創’,故而還在摸索過程當中,未能大成,否則哪怕我早有準備,以符鎮符,隻說符膽處蘊藏道痕,肯定就被毀屍滅跡了,但是能夠畫出這道新符的修士,造詣極高,而且路子很野,奇思妙想,好幾個點子,稱得上是敢想前人所未想,不得不承認,這家夥是好苗子,真是修行符籙的好苗子。它如果長久躲藏在桐葉洲,必然是個不小的隱患。”
於玄繼續說道:“黃庭猜測不錯,境界是元嬰境可能性最大,玉璞境的可能性,不能說全然沒有,但是可能性極小了。”
陳平安突然說道:“可不可能隻是金丹境。”
於玄右手重新撚住那張符籙,左手掐指一算,片刻之後,終於支撐不住的那張舊符籙砰然碎裂,於玄點頭道:“真有可能,金丹元嬰,五五之間。”
崔東山揉著下巴,說道:“多半是金丹了。”
萬一被這頭妖族修士在逃亡途中躋身了元嬰,甚至是再順勢閉關一場,就變成了玉璞?
金丹尚且如此棘手,如果被對方再跨過一個大台階,由地仙躋身上五境,後果不堪設想。
於玄問道:“崔宗主,就隻有這些符籙殘渣?”
崔東山點頭道:“這還是黃庭碰運氣才找到的。”
於玄惋惜道:“可惜了。若是完整符籙,哪怕是剩下半張都好說,如今單憑符籙的些許殘渣,順藤摸瓜,找出一條確切線索,是癡心妄想了,連老夫都做不到。對方畫符的手腳很幹淨,好像一開始就防了一手。用了……好家夥,還不止是一張替身符,以替身畫替身符,再畫符中符……這廝心眼真多,棘手,確實棘手。”
突然發現不少人都在看自己,陳平安氣笑道:“看我作甚,要看也是看周首席,這廝分明是學到了薑老宗主流竄犯案的精髓。”
門口那個臨時起意趕來湊熱鬧、見高人的周首席,停下腳步,滿臉無辜神色,啊了一聲,這也能怨著自己?
白也,雖非劍修,卻是薑尚真心中的真正劍仙。
於老神仙的豐厚家底,更是讓薑尚真自歎不如。
於玄思量片刻,撚須說道:“實在不行,老夫親自走一趟桐葉洲,待上個把月的光陰,看看能否會一會這個符籙道上的後起之秀。再多時日也不現實了,畢竟老夫還需要幫忙盯著天外青道軌跡一事,不宜過多分身分心。”
沒人開口說一些什麽大材小用的客氣話。
薑尚真笑道:“那我也跟著於老神仙返鄉一趟,學一學黃庭,碰碰運氣。”
但是陳平安卻說道:“於前輩不宜留下心神替身在星河,而以真身趕赴桐葉洲,可能他就在等這個機會。”
崔東山點頭道:“確實如此。”
陳平安說道:“於前輩不必理會此事,我們會爭取早點解決掉這個隱患。薑尚真先回,等晚輩處理完私事,就去桐葉洲。”
於玄沒有任何矯情,點點頭,唏噓不已,“為人做事都不易,百年成之不足,一旦敗之有餘。別氣餒就是了,守得雲開見月明,相信總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時候。”
崔東山咳嗽幾聲,“先生,要聊的事情就是這麽幾件,我先撤了,車舟勞頓,得緩緩,休息休息。”
陳平安點點頭,以心聲說道:“休息過後,你喊上薑尚真,立即走一趟藕花福地那兩處,分頭行事,可以多喊上點人。近期我會讓薑尚真和謝狗帶著梧桐傘去往桐葉洲。”
崔東山腳步不停,以心聲問道:“先生是擔心那兩處地方也有誰潛伏已久,暗中搗亂?照理說,不管是誰,都會對老觀主禮敬幾分的。”
既然是不管是誰,那麽這其中就包括周密了。
確實,不管是誰,都不願意主動招惹碧霄洞主。
陳平安微微低頭,眼神晦暗不明,淡然說道:“不是些興風作浪的涸澤之蛇,就是早有掌故明說了個道理,老禾不早殺餘種穢良田。”
崔東山聞言緩步,眼神複雜,欲言又止,甚至是轉頭望向了自家先生。
陳平安視線上挑,說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是個老理,與其斷斷續續隔三岔五來上一出,還不如一股腦都冒出來曬個太陽好了。我們心知肚明,目前這些禍事,桐葉洲那邊也好,藏在福地那邊的也罷,當然都是揪心至極的壞事,但是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視為轉折點,當一事轉至穀底,再往上走就是好事。”
崔東山輕輕點頭再轉頭,摔著兩隻雪白袖子大步離去。
見那大白鵝都走了,陳靈均壯起膽子,站起身試探性問道:“山主老爺,不如我送送崔宗主。”
陳平安剛要點頭,於玄笑道:“景清道友,才見麵就走,不合適不合適,不如留下陪老夫多聊幾句閑天。”
陳靈均才抬起屁股,聞言便張大嘴巴,輕輕放下屁股,如果不是山主老爺就坐在屋內,陳靈均隻會更加如坐針氈,火燒屁股!
坐回椅子的青衣小童兩眼放空,怔怔無言,於老神仙到底是咋回事嘛,非要逮住自己不放。
白也看了眼青衣小童。
陳靈均便有幾分心虛。
先前誰都沒告訴他這個虎頭帽少年是誰,當時陳大爺就沒能管住嘴,在路上遇見了結伴而行的一高一低,陳靈均覺得有趣,哈哈大笑,雙手叉腰詢問君倩先生是不是又收徒弟了。
陳靈均見君倩先生隻是笑著不說話,眼神中好像充滿了鼓勵和認可……
陳靈均便打量著模樣清秀的少年郎,老氣橫秋讚歎了一句,好好好,我就說那個叫鄭又乾的孩子,不孬,以後出息不小,眼前這位小兄弟,姓甚名甚,一看就是個根骨清奇的修道胚子,不孬,還是不孬,君倩先生雙喜臨門,可喜可賀,不曉得這位小兄弟喝不喝得酒,若是能喝,正好與你師父一起,咱哥仨一起去我宅子那邊喝頓早酒去……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