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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泥瓶內的老酒(3/5)

作者:烽火戲諸侯字數:32202更新時間:2023-01-30 01:58:05

    “我叫陳平安,不惑之年的歲數,不算年輕了。”

    青衫劍客微笑道:“如果能夠帶著我的腦袋去落魄山,學那豪素斬殺南光照做派,殺了人,丟下頭顱在山門口,也算你本事。”

    當沈刻聽見了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眼皮子直打顫,一口純粹真氣和滿身拳意,在瞬間破功,顯露出旁人肉眼可見的頹敗之勢。

    老人盡量讓自己原地站穩,都忘記用上聚音成線的手段了,“打攪了,陳劍仙隻管找人敘舊,老朽就不摻和這種私人恩怨了,這就離開烏煙瘴氣的馬府,若是陳劍仙覺得猶然礙眼,老朽可以就此離開京城,這輩子都不再踏足玉宣國了。”

    陳平安笑著伸出一隻手掌,“好說,雙腳長在你身上,沈老宗師想去哪裏就去哪。”

    沈刻驚疑不定,小心翼翼低聲問道:“當真?”

    陳平安微笑道:“可以當真,可以不當真,都隨你。”

    沈刻二話不說便丟了那把長劍,以表誠意,腳尖一點,身形長掠急急而走,當老人一路在屋頂上蜻蜓點水,不管是離開了馬府,還離開這條街道,一路往熙熙攘攘的鬧市而去,陽光普照,春日融融,當他置身於那條車水馬龍的禦街之上,沈刻終於長呼出一口濁氣,鬼門關打轉,活下來就好。

    但是沈刻似乎忘記了一個細節,哪怕今天驟雨停歇了,這座玉宣國京城也該有些許水跡才對。

    在陳平安離開庭院再返回的間隙,秦箏與馬岩視線交匯,後者點頭,示意已經布置妥當了,必然神不知鬼不覺。

    秦箏則看似無意看了眼青衣婢女那邊。

    有個滿臉苦相的矮小老人,提著一隻猶有九成新的泔水桶,富貴人家的家夥什,自然不比尋常百姓家,桶外如同嵌著烏金。馬家有錢,府邸實在是太大了,老人路過一處偏遠廊道,有一大幫閑暇無事可做的青壯雜役,呼朋喚友聚在一起玩骨牌賭錢,嚷嚷著天地遇虎頭,越大越封侯。一個個麵紅耳赤,窮酸老人就放下泔水桶,蹲在他們身後,跟著下旁注,丟出一把銅錢,緊巴巴過日子,馬無夜草不肥,就靠這個掙點外快了。老人經常獨自一人,抽著摻雜榆樹葉的土煙,很嗆人。在這個家族裏邊,就隻有二公子馬研山最沒架子,有事沒事就拎著兩壺好酒,喜歡找老人扯閑天聊過往,原來老人以前是南邊那個朱熒王朝的亡國餘孽,唱戲的,竟然還是閨門旦出身,總說自己年輕那會兒,身段、扮相和唱功都好,喜歡用粉彩描眉畫臉,還會自己填詞,跟宮裏昇平署的宦官關係都好,隻是倒嗓子,在故國皇城根下遛了三年多嗓子,還沒恢複,就混不下去了,後來還給很多名角搭過戲挎過刀,終究還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光景,等到朱熒王朝被大驪宋氏吞並,樹挪死人挪活,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就這麽一路兜兜轉轉,進了馬家,討口飯吃。

    老人緩緩轉頭,發現那邊出現了一個青衫長褂的背劍男子,“前輩其實是一名賒刀人?在這邊等著收賬?”

    老人心頭巨震,“你是?”

    陳平安笑道:“一場萍水相逢,何必計較身份。”

    老人臉色陰晴不定,問道:“那就各忙各的?”

    陳平安搖頭道:“杏花巷馬氏有今天的福分可享,前輩功莫大焉,這筆賬,也是要與你仔細算一算的。”

    老人身形遁土不見,陳平安笑了笑。

    等到老人重見天日,本該是那京城外折耳山附近才對,但是老人卻發現自己站在了槐黃縣城的……杏花巷。

    一個桃花眼瓜子臉的年輕婦人,剛剛從鐵鎖井那邊挑水而返,老人呆若木雞,渾渾噩噩,馬蘭花怎的如此年輕了?

    馬家的廚房,因為家族不分家,如今四代同堂,枝繁葉茂,百餘口的吃食,都是在這邊搗鼓出來的。

    如果不是祠堂重規矩,否則加上京城內外那些隻是沒資格加入馬氏族譜的私生子,估計人數得翻一番。

    掌勺的廚子,三十多歲的婦人了,高聳挺拔的胸脯,竟然半點都沒有下墜,所以都覺得她是個不正經的狐媚子。

    女人們嚼著舌頭變著法子罵她,男人們都想睡她。

    每天都活在閑言碎語裏邊,變著法子糟踐她。

    如果不是她可以給馬徹開小灶,而馬徹又是公認的狀元才,她未必逃得過某些馬氏男人的手掌。

    她在馬府這邊當了多年的廚娘,每天都會隨身帶著一把剪子防身。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一座糞坑就隻有屎尿了。

    那個叫馬徹的少年,是個天賦異稟的讀書種子,朝野上下,都覺得他是板上釘釘的未來觀湖書院賢人君子。

    以後肯定會成為玉宣國權貴公卿的少年馬徹,曾經麵紅耳赤,喘著粗氣,從後邊一把抱住體態豐腴的婦人,蹭了一會兒。

    婦人今天又在廚房忙碌,蒸了幾屜包子,各種餡都有,比如甲魚隻取裙邊,鱖魚隻取兩塊嘴後腮邊的嫩肉,還有一種長在白蟻窩上邊的菌子,味極腴美。

    屋內其餘廚娘婦人,都離這個叫於磬的騷娘們遠遠的。

    她伸手捋了捋鬢角青絲,轉頭望向一個坐在門檻的青衫……劍客?

    她似乎有些疑惑不解,書上說君子遠庖廚,馬氏諸房子弟可不會來廚房這邊,當然他們是因為覺得這邊人多眼雜。

    廚房屋外不遠處,花圃棚下的石條上,擺放著十幾盆名貴蘭花。一向都是她在悉心打理。

    永嘉縣馬氏的私房菜,是能讓玉宣國京城頂尖豪閥都要豎起大拇指的。好些清饞老饕,難得說句誰的好,嘴上總會掛著一句,為什麽我們這裏的白菜都要比外地香?因為灶王爺麾下的五味神隻在京城呢。可他們隻要嚐過了馬府私房菜,都會叫絕。

    陳平安以心聲笑問道:“本來以為你是顧璨安排在這邊的眼線,現在看來並非如此。姓陸?”

    站起身,陳平安走入廚房,從一處灶台上邊拿起幾頭紫皮蒜,捏碎蒜衣,攥在手裏,再給自己盛了一碗魚湯素麵,笑道:“吃麵不就蒜,好比殺人不見血,終究差了點意思。”

    於磬隻是怔怔看著那個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至於廚房內其餘的婦人,約莫是被此人的氣態給震懾住了,誰都沒敢吱聲。

    陳平安斜靠灶台,下筷子之前,笑道:“杏花巷馬氏欠了我們家一筆錢,不多,八錢銀子,不到一吊錢,不過在當時我們家鄉那邊,不算小錢了,我以前壯著膽子,厚著臉皮登門討要過兩次,還是沒要到。路過杏花巷,卻沒有敲門的次數,就更多了。吃過這碗麵條,這第一筆賬,就算兩清了。馬苦玄還是有心,請得動你出山,來此庇護馬氏。”

    婦人側過身,姍姍然施了個萬福,柔媚笑道,“你就是陳山主吧?”

    陳平安放下碗筷,打了個飽嗝,“登門討債的味道真是不錯。吃飽喝足,那就開工。”

    於磬嫣然一笑,“難道文聖弟子,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一通行凶濫殺嗎?”

    陳平安伸手輕拍灶台,手心處金光熠熠,無數條金色細線蔓延開去,徑直走向門口,再轉頭笑道:“希望我們下次見麵,你還能這麽聊天。”

    於磬眯起眼,她雙指捏住一張金色符籙,環顧四周,天地景象變幻,她好像來到了一處仙家府邸。

    她視野中,一座巍峨青山孤立,山腳有條幽綠長河,山中建築鱗次櫛比,繁密且華美,空中仙鶴盤旋。

    於磬低頭一看,是一口不懸空反而貼地的古怪藻井?

    隻見藻井中心位置雕刻有一朵金色蓮花,外邊繞有兩條銜尾黃龍,再往外是十六飛天,一圈圈圖案,不斷往外擴展,最終是一圈連她都認不得內容的古老銘文。照理說,以她的境界和家學,最不用忌憚這種幻境天地之屬的陣法,可問題在於她在冥冥之中,都不覺得此地是一座陣法,而是某種真實存在的玄妙境地。理性和推演,告訴她這是陣法,感性和直覺,卻告訴她這是幻境。

    她屏氣凝神,不敢隨便在此地呼吸,燃起那張用來定量光陰刻度的秘符,一抖袖子,隨手往遠處空地上砸出一道術法,霎時間塵土飛揚,她微微皺眉,這方天地除了靈氣充沛之外,似乎並無異樣。於磬蹲下身,捏起些許泥土,細細研磨成粉末,她定睛望去,泥土都是真物,這讓於磬如墜雲霧,難道是山巔大修士那種袖裏乾坤、壺中日月的手段?而且按照某些家族秘錄,某些山巔修士,都能夠隨身攜帶洞天福地。

    於磬小心翼翼祭出一件袖珍樣式的重簷寶塔,輕輕拋向空中,護住自己所站立的一畝三分地,這才緩緩禦風而起,嚐試在高處俯瞰這處秘境,隨著身形升高,於磬將前方那座白玉拱橋的全貌盡收眼底,橋欄望柱之上蹲有種種異獸,橋下還雕刻有一頭披掛龍鱗的石刻霸下,趴地望水狀。

    於磬終於發現了一個“大活人”,是一個身披翠綠羽衣的年輕女子,不在山中,正沿著那條看不到盡頭的綠水,走在水畔,腳步不快,於磬猶豫了一下,還是往那翠羽女子那邊禦風而去,落在河對岸,那女子分明瞧見了於磬,卻隻是抬了抬眼皮子,就繼續緩步走在河邊,於磬很快發現了端倪,這個年輕容貌的古怪女子每走一步,身邊某些乍一看不易察覺的細微景象,就會從白描變成彩繪,此外還可能是為一叢野草增添幾粒露珠,讓一尾從河中跳躍出水麵的雪白鯉魚,變成絢爛金色,她是在這……查漏補缺,為天地畫卷增補顏色?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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