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依仗身外物,意氣用事,涉險跨越陰陽界線,去那冥府地界尋覓仇家線索,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夜路走多了,不好。必須報仇,不等於白送人頭一顆給仇家。”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苦苦尋找的那位陳姓仇家,不是在那陰間早早依附了這頭鬼物,就是被它……吃幹抹淨了。”
可能陽間的一位位鬼物,就是一座座山水渡口,供其“飛渡”。
“陳平安”這個名字,就像是仙家渡口某個飯館的青簾酒旗?
蕭樸耐著性子豎耳聆聽一位年輕男子的教誨,毫不嫌煩。
以往她在最為敬重的師姐秦不疑那邊,都沒有這般虛心。
在明知道劉師兄在此護道的前提下,隻說她這次從北俱蘆洲臨時趕來寶瓶洲,來這玉宣國京城,想要旁觀陳平安向烏紗街馬氏複仇,這等想法,真是自己的念頭?好個鬼使神差!
此刻,蕭樸有一種心中大石落地之感,一顆道心隨之澄澈幾分。
陳平安見她沒動靜,隻得提醒道:“蕭樸,謹慎起見,你身上這件法袍,還是交付總堂重新煉製一番,才算穩妥。”
蕭樸後知後覺,她趕緊伸手拎住法袍一腳,扯下法袍,都不敢留在自己手上,遞交給劉桃枝,被後者快速收入袖中,劉桃枝根本不敢掉以輕心,用上了數種壓勝之法。
她依舊是青裙婦人的裝束,興許是障眼法與法袍共存的緣故,故而她此刻麵容與身段卻是一變,盡得腴字之美。
涼亭內那雙少年少女,咫尺之隔的景象,早已白霧蒙蒙一片,看不真切了。
陳平安卻是心中了然。
這麽一顆燙手芋頭,劉桃枝說收下就收下了,關鍵是這位劍仙根本不曾有絲毫的心思轉念。由此可見,洗冤人三脈之間,確實親密無間,行事豪邁磊落。
陳平安一點心中芥蒂,也隨之消失。
先前嘴上客氣說不計較,此刻就是真不跟你們計較了。
這就叫以誠待人,言行合一。
劉桃枝似乎察覺到陳平安的這種試探,心中苦笑不已。
崇陽觀牆頭上,站著一個紮丸子頭發髻的年輕女子。
正是從京師城隍廟趕來此地的裴錢。
陳平安聽到裴錢的密語內容,笑著點頭道:“陰差陽錯,巧之又巧。”
原來浩然天下城隍廟神位最高的那尊城隍爺,周方隅,他剛好帶著範將軍一起微服私訪寶瓶洲此地。
結果就有一頭陰間鬼物的行凶之舉,而且就在眼皮底下,這讓周城隍不得不立即重返中土神洲那座城隍廟,祭出某件禮聖鑄造、至聖先師封正的功德神物,親自走一趟酆都了。周城隍臨行之前,讓裴錢捎話,幫忙與她師父道歉一句,再破例泄露了一句天機。按照周方隅的推衍結果,這頭被攔在十四境門檻外邊多年的鬼物,是想要憑借斬殺陳平安這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從無善惡無偏私的天道那邊,代替蠻荒天下戰死在劍氣長城的所有妖族亡魂,就像幫助他們“伸冤”,憑此賺取一大筆陰德,作為自身合道十四境的資糧,有了這筆“盤纏”,在鬼道上邊,就有可能幫他多走出一步。
至於鬼物身份,暫時不宜外傳。但是這件事,冥府酆都和人間城隍廟,保證肯定會給出一個交代。
先前,確有一個響如震雷的威嚴嗓音,在那不受酆都管轄的化外之地,響徹小半陰間地界的廣袤疆域。
“本座要為天下拔除一魔,力斬陽間活人陳平安!”
不等陰間茫茫不計數的億兆鬼物回過神,聲響便漸漸弱去。
隨後不知多少蠻荒妖族修士出身的行走鬼物,紛紛抬頭環顧,喧雜沸騰,靜待佳音。
苦等無果,也不知斬了那陳平安那廝沒有。在道上一眾冥府鬼差的嗬斥鞭笞之下,它們隻好繼續埋頭前行。
而那位十四境候補鬼物,用上了數種折損道行極多的保命手段,舍了道場不要,一逃再逃,從此銷聲匿跡。
周方隅現出巍峨法相,高舉一臂,手持神物,如手托一輪烈烈大日,一路開道,以無限光明,熔化無窮盡黑幕,帶著甘、柳、範、謝在內四尊神將,與數位酆都某殿閻王,先後趕到那鬼物舍棄的道場。
裴錢擔心問道:“師父,還好吧?”
陳平安笑道:“這點小傷,毛毛雨了,師父還不至於疼得滿地打滾,失了高手風範。”
裴錢咧嘴一笑。
陳平安與劉桃枝他們告辭一聲,縮地成寸,來到牆頭,再跟裴錢躍下牆頭,往那小宅走去。
魁梧道士模樣的劉桃枝重返石台,蕭樸不願那兩位師侄看到自己的真容,重新施展了障眼法,坐在石台邊緣。
劉桃枝笑道:“為何不說幾句心裏話,偏要針尖對麥芒,在他這邊,句句言語說得不順耳。”
蕭樸性情如何,隻看她與披麻宗竺泉、皚皚洲謝鬆花都是多年摯友便知道了。
“我臉皮薄,學不來竺泉謝鬆花的葷話連篇。”
蕭樸沒好氣道:“何況男女有別,若是劉師兄表達對年輕隱官的仰慕之情,那是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我一個女子,免得被他誤會,覺得我對他是不是有意思。”
劉桃枝問了個好問題,“有意思?”
蕭樸看似答非所問,嫣然笑道:“無意義。”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