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歎了一聲,童貫苦笑搖頭,想了想,卻將長弓平舉,朝種師道說道:“射一箭。”
是啊,他們在西北共事那麽多年,爭鬥了那麽多年,可從來都沒有正麵比拚過,哪怕在戰場上,也是各自領兵,他沒有見過種師道身先士卒拚死廝殺,種師道也沒見過他童貫親身上陣。
種師道何嚐不知道童貫的想法,他走到了童貫的身邊來,嘴唇翕動了許久,終究還是從懷裏掏出一個舊舊的軍牌來。
那木質的軍牌已經被磨得極其平滑,上頭的名字都已經無法看清,邊角都已經圓潤,顯然一直被他隨身帶著。
種師道從來都不是個多話的人,他第一次說這麽多話,講了一個故事,對象卻是曾經最不屑於與之講話的童貫。
“這是我的第一個兵,很內斂的一個人,在鳳翔府讀書,家裏頭的人都死光了,才跟了我,自打入了營,從未說過一句話。”
“他不懂武,日夜練著,也沒比別人更強,身子骨不行,讀書時候多病,家裏有錢的時候又總到窯子裏耍,身子早就掏空了。”
“不過他打架很拚命,跟自家人打如此,跟西夏人打也如此,身上的傷疤多到數不過來。”
“再後來,也就跟其他人一般,在戰場上死了,沒閉眼,最後一口氣一直不肯咽下,就想問我一句,將軍,我算個爺兒們了嗎?”
說到此處,種師道有些哽咽,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戰場上,捏著軍牌的手已經開始顫抖。
童貫皺著眉頭,似乎聽懂了,但還不是完全懂。
種師道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當時對他說,文忠,從你脫下襴衫,提起鐵刀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個爺兒們了。”
種師道微微昂頭,仿佛又看到那個膚色黑了,但一雙桃花眸子仍舊帶著書卷氣的小子,仿佛又想起了他臨死前那句謝謝。
有勇氣提起刀,你就是個男人,對宋文忠如此,對提著鐵刀長槍二十餘載的童貫,何嚐不是如此?
種師道用一個故事,回答了童貫那沒有問出口的問題。
沉默。
過得許久,童貫似乎全懂了,他哼哼冷笑了兩聲,而後將長弓塞到種師道的手中,故作灑脫地說道。
“別入娘的羅嗦,射一箭,其他事再說!”
種師道難得得笑了笑,而後將軍牌交給童貫,掂了掂那張弓,仿佛第一次在西北戰場射殺第一個敵人一般,屏息凝神,有些緊張,有些驚恐,卻又拚盡了所有,全力以赴。
沉腰,立馬,氣沉丹田。
“咯紮!”二百石的硬弓被滿滿拉開,而種師道顯然還有餘力,悶喝了一聲,繼續用力。
“啪!”
長弓從中被拉斷!
童貫驚愕地看著那張弓,看著臉色微微漲紅又快速消退的種師道,此時才發現,種師道何嚐不是跟自己一樣,一樣不服輸?
“就當你答應了。”種師道拍了拍手,徑直往院門外走,童貫陡然醒悟過來:“軍牌...”
種師道頭也不回,往後擺了擺手:“你留著吧。”
捏著手裏那溫潤的軍牌,童貫笑了,而後極其不爺兒們的濕了眼眶。
種師道剛轉過院門的拐角,便用手撐著腰,扶著牆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老了...”他如是說道,而後僵直著身子,扶著腰,一步步慢慢往回走,晨光撒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個時代的消息,又仿佛消失之前的絕唱。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