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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歸去來(10)(1/5)

作者:大芒字數:47946更新時間:2022-06-26 22:19:23

    這兩天裏, 譚鯤再也沒有出現在山洞,申屠然和楚伯也沒有出現。殷莫愁知道,一定是楚伯在暗中阻撓著譚鯤。送食物進來的是譚鯤的幾個手下, 他們仍會用不好意思的目光肆無忌憚地量殷莫愁, 但到底沒人敢再動手動腳。

    那夜的混亂似乎從未發生過。但那夜帶來的恐懼與後怕已經在有的人心裏悄悄發芽。

    殷莫愁在崔純和春梅的照料下漸漸康複,箭傷已經好的差不多。脖頸的傷也已經不怎麽出血。

    但就是被譚鯤這死變態留下一圈難堪的牙印,恐怕這輩子都難以消除。

    隻要太陽能照進山洞時, 她都會站起來走一走,力所能及地活動開。

    他們知道,殷莫愁在為重新回到兵馬大元帥的位置做準備。

    那一夜的事, 三個人都十分有默契的不提。但每到夜裏,殷莫愁總會靠在石壁, 盯著那團火焰發呆愣神。這讓崔純和春梅都有些擔心。

    終於到最後一天夜裏, 崔純破良久的寂靜, 問道:“莫愁, 你在想什麽?”

    殷莫愁不語, 崔純又喊聲“莫愁”,她卻還是沒有反應。殷莫愁少年行軍仗,早已將自己訓練得十分警覺, 連睡著時聽到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醒,何況有人在她麵前直呼其名。春梅也感到驚奇,直到崔純喊:“無憂!”

    殷莫愁這方回過神:“嗯?怎麽?”

    崔純關切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殷莫愁:“我這兩日夜夜做夢, 夢見弟弟……”

    崔純心道原來如此, 輕輕吸口氣:“我也常常夢見他。”

    不像姐姐從小調皮搗蛋,弟弟從小就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孩子。他身份是殷無憂的弟弟,其實更像哥哥。

    殷莫愁:“我夢見以前,我高燒不退, 鬧脾氣,不喝藥,是弟弟一直哄著,把心愛的玩具都給我,陪我說話,後來幹脆天天陪我睡在一起,就像我倆在繈褓的時候。我性子急,他性子軟。我總嫌他不成器。後來想,那一次,父母怎麽攆他都不肯走,怎麽是軟性子呢。”

    崔純感歎:“他所堅持的事情就是愛姐姐吧。”

    否則也不會盲目地跟隨姐姐,遊到最危險的河心,導致溺水事故。

    想起那個溫柔的弟弟,如果他長大,該是多麽優雅的男人。現在京城裏喜歡殷帥的世家小姐們,包括昭陽公主在內,喜歡的應該是弟弟。那樣一個翩翩美男子,偏是個護姐狂魔,說不定還得靠姐姐給他鑒桃花呢。

    火光裏,殷莫愁的側臉像塵封多年的雕像,眼裏泛著一層柔柔的光。

    “我以他的姓名建功立業,但到頭來,我似乎快要保不住他的名聲。”殷莫愁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們是怎麽看的,都說說吧。”

    這話問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但崔純和春梅都知道她在問什麽。

    如果是尋常女子,遭遇到那夜的事可能會一蹶不振,更有甚者會認為丟清白,自尋短見者比比皆是。但殷莫愁不是尋常女子,崔純和春梅都清楚,她並不會將那點屈辱放在心上,她在思考的永遠是更為現實和重大的事。

    他們絲毫不懷疑申屠然蠱惑人心的實力,既然已經放出殷莫愁真實身份的消息,想必外麵已經人人皆知。現在被關押在此,才得享片刻寧靜,一旦獲救,走出這片森林,外麵的世界將有比森林更險惡的“豺狼虎豹”在等著她。

    那是殺人不見血的流言蜚語,以及由此引發的文官集團和軍方的“戰鬥”。文人重禮教、講正統,絕不可能承認女人擔任兵馬大元帥的合法性,但軍方卻不是。軍人更看重義氣,遵循實用法則,殷莫愁麾下悍將如雲,顧岩、王琛、喬堯、孟海英,還有羅嘯父女,她相信他們每個人都願意為維護她挺身而出。

    春梅這兩天也都在想此事,因好腹稿,答道:“哼,現在他們隻是聽說主子落難,才敢落井下石。隻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主子就還是執掌天下兵馬的大元帥。主子不親口承認自己是女兒身,難不成那些世家文臣還敢要求驗明正身嗎。要我說,這事就權當笑話聽聽,不予理睬最好,省得宵小之輩還給點顏色開染房呢!時日久,世人也就淡忘。”

    崔純點點頭,又搖搖頭:“春梅這招大事化小不失為好招,但也忽略一件事。”

    殷莫愁問:“此話怎講?”

    崔純:“申屠老賊應該早已知道你的身份,他握著這個情報留中不發,就是要等這時候,等你落難,無力遏製這個消息的擴散。至於他什麽時候知道、通過什麽人,我們都無從得知。莫愁,你敢說當年知道內情的人都能守得住秘密嗎?”

    殷莫愁:“我和弟弟失蹤一天一夜,父帥派出大量府兵和家奴搜山。我不記得我是在哪裏被救的,隻知道過兩天才傳回消息,說是在河邊發現弟弟。”

    也就是說,當年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數。

    說到此處,殷莫愁喉嚨微哽,說不下去。

    如果說大元帥的軟肋隻有一個,那就是孿生弟弟的死。殷莫愁不止一次地幻想,那天她要是沒有帶弟弟去河邊,沒有強行讓弟弟下水“練膽”,也就不會發生慘劇。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幾日她被困擾在身份的漩渦,更加頻繁地想起兒時的事,所以崔純喊她“莫愁”時,她竟然失神,以為是在叫弟弟……

    但崔純已經二十年沒有喊她“無憂”……

    不知不覺中,殷莫愁自己也開始對自我認識產生偏移……

    “所以說,申屠然能查到的事,劉孚他們既然知道,也會去查。那些知情人可能以前攝於你的權威,但經過被俘事件,也許有些人不那麽怕你,什麽話都敢說。”崔純是大理寺卿,朝廷大員,對朝堂的解遠超過作為侍女的春梅,因道,“你覺得世家們會放過這個扳倒你的天賜良機嗎?”

    殷莫愁:“不會。”

    假的永遠不可能變成真的,以前殷莫愁的政敵隻是完全沒想到她是女人這個可能性,既然知道,以劉孚為首的世家集團不僅會查出些什麽,還可能會事無巨細地將調查過程和結論公之於眾,好讓天下的文人對殷莫愁這個假男人口誅筆伐。

    “純哥的意思我大概明白。”殷莫愁邊想邊說,“我也想過這條路——與其等劉孚證據確鑿,當廷告我一個欺君之罪,弄得我下不來台,不如我先坦誠請罪,辭去大元帥頭銜,自貶庶人,念在我也算有點薄功的份上,有陛下保我,又有顧岩他們護我,應該不至於太被趕盡殺絕……”

    “不!莫愁,你大錯特錯!”崔純斷喝,胖胖的臉型也擋不住眉骨上青筋暴露!

    殷莫愁:……?

    哥,我哪句說錯,犯得著生這麽大氣?!

    殷莫愁:“呃……純哥你這是……”

    崔純在殷莫愁心裏一直是胖乎乎的、溫和的大哥形象。作為大理寺卿,崔純飽讀詩書,博通古今,又滿懷正義,斷案公正,說他具備未來宰相的資格也不為過。要說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貪吃,每次和殷莫愁見麵的主要內容就是吃吃吃,有時還有點怕苦、小小地好享樂,否則也不會在大理寺挖個冰窖,閑來無事翹腳喝個冰鎮酸梅湯。

    有句俗語說,愛吃的人天生軟心腸。遇到再鬱悶的事,吃一頓就好,不夠,就吃兩頓!

    崔純的眉眼間出現暴戾之氣,殷莫愁長這麽大第一次見。

    她驟然意識到她忽略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殷莫愁與侍女春梅都經曆過無數沙場,刀光劍影見得多,經常白天勝仗,提著敵首的頭顱回來,掛在城門,晚上就在城門上與將士們圍著篝火豪飲慶祝。

    但崔純不是。

    他是文官,雖說作為大理寺卿,每年在他手裏複核死刑判秋決的人頭也數不清,但又不需要他親自監斬。崔純的父親是老殷帥麾下大將,崔純作為將門之子,家裏從不缺刀槍棍棒,也耳濡目染老殷帥和父親的軍人做派,他們是怎樣艱難地一場又一場勝戰,是怎樣在受傷的情況下指揮若定。

    年幼的崔純受此影響,也常常有豪情壯誌在我胸……

    但聽說是一回事,親身經曆驚心動魄的場麵卻是另一回事……

    在軍中很常見,許多士兵出征前還好好的,回來後就變個人……

    崔純的一邊臉還腫得老大,另一邊眼骨充血,當他咬牙切齒地說話時,麵部的確顯得十分狠戾,尤其他原本是那樣溫和的一個人,現在連春梅看都有些怕。

    “莫愁,你怎麽能向他們低頭!”崔純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抓起義妹的手。

    殷莫愁訥訥:“可你剛才的意思明明就……”

    崔純詭異地笑起來:“我隻是告訴你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而並非讓你對這個事實俯首稱臣。管他劉孚查出什麽,你隻要一味矢口否認,絕不可露出心虛之態。別忘,你是兵馬大元帥,掌握虎符,隻要陛下容你寵你,他們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能拿你怎麽樣!”

    殷莫愁一怔。

    罵文官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這種話隻有魯莽的武官才說得出。崔純自己就是文官,怎麽急不擇言,也將“武力”作為衡量一切的標準。

    崔純繼續道:“我相信劉孚不會自己當這個出頭鳥,定會假手於人,到時無論是誰,無論拿出什麽如山鐵證,你隻要當場指其栽贓朝廷重臣、離間君臣之罪。陛下賜予你佩劍上殿之權,你到時也不必跟他們爭,直接拔劍,立斬其於殿上!你是鐵血的大帥,強硬一點,殺雞儆猴,我相信,從此以後,再也無人敢非議你的身份!”

    殷莫愁整個人都聽呆:“那可是兩儀殿,陛下與百官都在……”

    當皇帝的麵殺人,血濺金殿,驚擾聖駕,震懾群臣。殷莫愁覺得就算她複食曼陀散,也不會這麽瘋狂……

    “你不用擔心史筆如鐵!”崔純怕殷莫愁猶豫,斬釘截鐵地說,“無論現在還是未來,你都是一人之下的大元帥,哪個史官敢誹謗你試試,你做這麽多事,勞苦功高,隻是殺幾個多嘴的廢物而已。”

    “哥,你這想法有點危險……其實不要緊的……如今正值盛世,邊關無事,四海升平,龍隱門也剿,我這大元帥可當可不當的……我想過,將兵權分成三份,給顧岩、王琛還有……”

    “你能不能不要總那麽清高!劍在自己手裏和在別人手裏能一樣嗎!這幾天,我算是明白,強權即真理,你手裏握著劍,才有說話的權力!欺辱你者皆可殺!”

    崔純越發激動,把殷莫愁的手抓得緊緊的,但殷莫愁卻驚訝得說不出話,戰爭沒有毀滅她,卻毀一向仁厚的義兄。

    殷莫愁有些愧疚,低聲道:“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該帶你來……”

    堂堂朝廷忠臣、大理寺卿,何其清貴,他的一生都應該在平和的環境裏度過,寬袍大袖、文質彬彬地上朝,下朝,勞於案牘,還冤者公平,閑暇時在家裏陪著老婆孩子,平安過一生。

    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殺殺。

    崔純知道自己不適合,所以早早棄武從文。

    但這幾天接連發生的事為他烙上痛苦的印記,擦不去、抹不掉,越想就越深刻。

    先是命懸一線,如果沒有義妹舍身相救,他絕對會死於楚伯箭下。繼而被當作囚犯,苟且偷生。最難受的是那一晚,他根本不被當作人,被一群惡徒當球踢,遭受比畜生還不如的羞辱。全靠殷莫愁又第二次犧牲自己救他……

    那晚的事,殷莫愁倒無所謂,但崔純卻抑鬱。

    身上的傷帶來的疼痛是小事,瀕臨絕境,總要靠義妹拯救的無力感,像一把匕首深深紮進崔純胸口,在這顆原本滿懷正義的心裏埋下深深的恐懼,以及由恐懼滋長出複仇與怨恨。

    “莫愁,欺辱你者皆可殺!”他幾乎是對殷莫愁喊出這句可怕的話,然後,他又斟酌一下,認真地說,“我現在練武也來不及,但我在朝廷裏也能幫你,大理寺權力有限,我會向陛下提請調動,中書、門下都行,以後我們一文一武……”

    一文一武幹嘛,製霸朝堂嗎……

    純哥的“黑化”來得有點突然……

    麵對譚鯤的侵略,殷莫愁尚且鎮定自若,這下卻被嚇得不輕,崔純本握著她的手,她卻反手一握,忙好言安撫:“純哥,我這兩天隻顧著自己養傷,疏忽你的感受,發生這麽多事,咱倆本該好好談談的。哎,我錯還不行麽,你別這樣,我有點慌……”

    話是安慰,但口氣卻有點故意慫慫的,崔純一下子聽出殷莫愁想逗他笑。

    都什麽時候,還有心情說笑!

    這毛病是跟誰學的呢!

    崔純沒被逗笑,卻被逗哭,鼻子發酸,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

    春梅愣愣,想起未婚夫孟海英,孟老虎也是個愛哭鼻子的,春梅見得多,心道:男人的崩潰是否都在一瞬間?

    崔純哭得涕淚橫流,上次這麽傷心,還是在她弟弟走的時候,這下惹得殷莫愁也難受起來,哄著道:“哭吧哭吧,能哭出來就沒事,哭出來就好受。”

    殷莫愁將崔純視作親哥哥,一直溫言安慰,崔純哭得天昏地暗,直接哭到殷莫愁肩膀上。

    “誒,哥,你蹭著我傷口,啊你眼淚流下來,痛痛痛……”在崔純麵前,作為妹妹的殷莫愁才會調皮一下,故意哇哇喊疼。

    崔純像被這句話雷擊般,立馬彈起來,接著,他的視線直直盯著殷莫愁白皙的脖頸,表情又忽然變得要吃人。

    殷莫愁倒吸涼氣,心道:我可憐的純哥這次受擊太大,回頭得給他放個長假養養精氣神。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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