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熙進到文宅,看到家徒四壁的屋子,硬生生壓住了眼底的酸楚。
他告訴自己,不能再哭了。
屋子之前被人翻找過,如今整齊潔淨,顯然是衛持風來收拾過。
文宅他從前受邀來過,此次再來,竟是物是人非,外頭大雨瓢潑,燕熙心中卻寂靜無聲,他僵木地站了半晌,目光落在案上的筆墨上。
他坐在文斕日日伏案的桌前,對著空氣說:“文兄,旁的都能答應你,隻是你叫我不要難過,微雨實在難以從命。我處事素來錙銖必較,你受的罪,我若不一樣一樣討回來,隻會時時惦記,夜夜難眠,不得解脫。隻有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我才能痛快。文兄,你說盼我高興,此事便聽我的罷?”
回答他的是砸窗的雨點和從破窗中漏進來的水氣。
燕熙說:“那微雨便當文兄同意了。”
於是燕熙研墨,攤紙,提筆落字。
有風從破舊的門縫中鑽進來,搖著燕熙身上的披風,燕熙專心致誌,一氣嗬成。
一柱香後,信寫好了。
似有回應般,忽有陣風斜吹,硬生生吹開了紙窗。
在雨點灑到案上前,燕熙已然抽走了墨跡未幹的手書,他起身等了會,等墨跡幹了之後,裝入信封。
想了想,又坐下,燕熙將文斕的絕筆書默寫了一份,另裝進一個信封。
絕筆書的第個字,他當時讀完便記在腦中。寫出來,又是一次刻骨深恨,每默一個字,他的臉變冷一分。
寫完時,他的麵色已是駭人至極。
他咬牙切齒地說:“所謂‘大仇得報,十年不晚’,都是安慰人的話,我隻信奉‘君子報仇,隻爭朝夕’。文兄,民間有個說話,離世之人,第七日會回來瞧瞧故居和親友,我不會讓你久等的,七日之後,定叫你安息九泉。”
如此,複仇之事已寫好章程。
他總算勉強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濃重的血腥味,以及罩在血衣外頭的宋北溟披風上“枯”的香味。
這披風顯然是宋北溟剛從身上脫下來的,“枯”的味道中隱有體溫。
他這才發覺,自己心緒漸轉平靜,既有他自製的原因,也有這件披風的作用。
他今日沾得血多,已然麻木,方才上宋北溟的車,對方也一字未提,他心思不在此處,自己更不覺得如何不妥。
如今一想,便知曉宋北溟臨下車要送他披風的用意了。
燕熙並不介意宋北溟能猜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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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慢吞吞地脫了外衣,因著上麵是文斕的血,他便將衣服折好了,供在外廳的案上。
可除了外袍,隻穿中衣也多有不便,正要翻找文斕舊衣,便見外廳小椅上有一個繡著“宋”字的包裹。
這樣式他常見,北原王府馬車上就常備此物,不出意外的話,裏麵是他的換洗衣服。
打包裹一看,是兩身常服和兩套官服,翻開內領,果然每一件那上麵都繡著個“宋”字。
事發突然,宋北溟大約來不及備上孝衣,竟然還是做到了硬塞了塊麻布進來。
燕熙微怔,無意識地咬著唇,終究還是換上了在宋北溟準備的衣衫。
內領上繡的“宋”字,貼著他的後頸,他不甚在意地任那宋字磨著自己細膩的肌膚。
穿戴整齊之後,他捏著那件披風掙紮了片刻,還是穿上了。
他現在需要“枯”。
燕熙聞著“枯”的味道,情緒慢慢沉澱,哀思尚重,心頭還是疼得一跳一跳的,卻不至於悲天嗆地。
燕熙在努力讓自己麻木,也在適應麻木,又在麻木中找回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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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妥當之後,燕熙坐下來,喊道:“來吧。”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