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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1(1/5)

作者:王曉玉字數:25378更新時間:2019-09-21 01:57:06

    七

    八月份是悉尼的嚴冬。盡管極限最低溫度從來也到不了零下,但那種從南極海麵刮過來的風,非但寒而且潮,終於把那些零零落落地粘著在落葉喬木樹幹上的殘存的幾片黃葉片徹底幹淨全部地掃除幹淨,街頭於是兀立了許多在寒風中簌簌發抖的光禿禿的大樹小樹,塔默拉瑪山穀那本來鬱鬱蔥蔥披了厚實綠裝的山崖,也好像那種穿久了讓蛀蟲蝕壞了的皮大衣,現出一塊塊斑斑駁駁的空白來。

    許書已久不在沙灘上呆坐了。

    他沒空。

    他已經是塔默拉瑪地區小有名氣的推拿醫師了。

    他如今隻能在很偶然的沒有病人的空隙裏,從那扇向東開啟著的、正好麵對了塔默拉瑪沙灘的落地鋼窗,遠遠地望一望那片由藍色和金色分割了又組合成了的畫麵。

    他所供職的“諾姆診所”,其實隻是一小棟簡易的小平房。除了必需的附設用房之外,用以營業的隻是東西兩間,各十餘平方。大一點的是問診室,小一點的是治療室。業主諾姆太太,幾乎從來也不來。真正在這裏“坐班”的,隻有許書一個人。

    診所從下午一時起營業,到晚上十時止。十時後許書鎖上大門,依然去蘇珊家的地下室。

    這個輕鬆而又專業對口的工作,是借助了蘇珊的力量,方才謀得,或許說是“創造”出來的。

    那是在他搬人蘇珊家不久,剛人秋的六月裏。

    許書應該說很不幸又很幸運。在為了牟利而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的語言學校中,他瞎貓碰著了死老鼠般碰到了一個很認真辦學的學校。那學校聘了一位曾在亞洲許多國家教過英文的教師主管兼主教。那教師就是諾姆,在塔默拉瑪沙灘很主動地下水去救蘇珊,又差一點很被動地讓蘇珊拉作殉葬品的勇士。他遊泳雖不高明,但有一整套科學的、係統的、嚴格的學校管理手段。他是一名多次得到過州政府教育部嘉獎的優秀教師,決不容忍他所在的學校紀律鬆懈,學生願來就來,願走就走。他像一隻負責的老母雞一樣,把所有歸它孵化的蛋們統統管轄在她的卵翼之下,直至出殼的雞崽們都能發出合格的雞鳴聲。他並且還有一個在澳洲比較少見的、以他為核心、以他為榮耀、以支持他的事業為己任的妻子,一個澳式賢妻良母。他把他這位在家裏閑得無聊的妻子拉到學校來,義務充當他的助手。具體的工作是:手拿學生花名冊,一個班級一個班級地去點名,八時正一次、十二時正一次,嚴格查核那些無故曠課者、遲到早退者。按他的規定,凡遲到早退滿三次,按半天缺課計;凡缺課數超過總課時三分之一,以自動退學論;而自動退學者,一概得不到該校之結業證書。他這一招式很厲害。特別是對像許書這樣一些因為就讀語言學校方才獲準人澳、隻有取得的結業證書方有希望辦理繼續留澳之手續的中國自費留學生,諾姆管理法好似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把他們那整整一個上午,都給死死地管束住了。

    許書和他的同學們,失去了許多打工的時間和機會,敢怒而不敢言。

    因了沙灘事件,許書與諾姆的關係多了一層含義,諾姆太太很感恩,在許書因為清晨送牛奶而滿頭大汗地撲入學校卻還是遲到了時,營私舞弊了幾次,沒在點名冊上為他畫大叉。

    又因了許書住入了蘇珊家的地下室,某一個周末的晚上,諾姆夫婦與許書在蘇珊所舉行的家庭party上見麵了。

    諾姆一見許書,馬上很不客氣地說:“送牛奶重要還是學習重要?你都遲到過幾次了?”

    諾姆太太在一旁很過意不去又很驕傲地笑著。

    許書想,外國人中也政治輔導員和叛徒呢!

    蘇珊笑了:“也不這麽要求我?”

    許書麵無表情,好似沒聽見這句話。自從搬進蘇珊家,他常常從蘇珊的話裏聽出弦外之音。蘇珊喜歡自己,他知道。蘇珊自以為在思想上情感上都與自己很合拍,理由是那次在環球商場,兩人都對布萊克太太滋生了同情心,而且關於在塔默拉瑪沙灘的那枚鑽石戒指,兩人都持不在乎的態度。實在真是天曉得。許書自己心裏有數,那枚戒指剛從砂粒中被撿出來時,他許書的第一感覺是:它是假的;第二個感覺是:它是他被人雇了來專門尋覓因此才尋覓了出來的;第三個感覺是:因此,它理所當然地是歸那個啤酒肚的雇主的。許書哪裏是不在乎呢?許書不是中國古代那位鋤地時鋤到了金塊而不屑一顧視作土石的聖人。他本來就是在與安琪合謀了之後下了決心到大洋彼岸來淘金的,隻不過沒料到有啤酒肚的這種淘金方法而已。她蘇珊真是過於看高了他許書了,許書常常不無自嘲地想。她哪裏知道,許書後來又去過幾次,那曾經掩埋過一枚真正的鑽石戒指的地方。雙腳一踏上那鬆軟的砂土,許書就情不自禁地往那些因為陽光照耀了雲母石而閃閃發光的地方看,那目光並不亞於啤酒肚的先進工具“掃雷器”。若是再有那麽一次發現呢?許書決不會作蘇珊那麽抬舉的謙謙君子!

    蘇珊在把那些聚會剩餘食品一樣樣擱進冰箱。

    雖然是地下室,蘇珊還是把它安排得應有盡有。炊具全部是電氣化的。燒水用電茶壺,水開了會嗚嗚叫;烤麵包用那種會自動切斷電源的“三明治爐”;電磁灶屬於以不熔玻璃作灶麵的最新式的那一種。偌大的二百五十立升的冰箱,是蘇珊在許書搬人後的第二天,打了個電話讓商店送了來的,自然是專為這位房客添置的。地下室內間的衛生設備,包括抽水馬桶、熱水淋浴器,倒是原來就有,而且幾乎是全新的。蘇珊告訴許書說,這地下室以前專用來堆雜物,但去年有一位遠房親戚從英國來,在悉尼要逗留三天,於是便專門收拾了出來並且讓建築工程隊突擊改裝了一下,也便可以將就著住人了。蘇珊說,那親戚是個老頭兒。若是一位女性,或許會與二樓的老母或一樓的她擠一擠,那麽,這地下室就未必動工改建了。

    “是上帝安排的。”蘇珊很開心地說,直視著許書,“上帝專為你的到來安排好了一切,使我可以天天都看見你。”

    許書對此自然還是假癡假呆。

    “改建用了多少錢?”許書曾隨口問過。

    “不多,五六千澳元吧。”蘇珊答。

    許書早已強烈地意識到了什麽叫做貧富懸殊,所以對蘇珊家為迎接一個親戚住三天而耗資若幹並不驚訝。蘇珊家擁有相當多的房產。寡居的母親和她,靠房租收入而過著充裕的生活。所有的房產中,這棟容載著她們母女倆的小樓最小,但也最精致,而且地處悉尼最美麗的風景區之一——塔默拉瑪山穀之中。朝陽、幽靜、麵臨沙灘、後花園開闊、又臨近邦達十字街,那裏的超級市場鱗次櫛比、應有盡有。蘇珊的老母雖已年近七旬,但體格極健,每天一早外出,傍晚返回,是自己駕了她那輛銀灰色的車出去的。她擁有的近十處房產,足夠她忙碌的了,況且她有自己的交際圈。除了按月提供給蘇珊吃喝不愁的大筆生活費用,她對蘇珊的一應活動概不幹涉,母女倆的生活像兩隻互不交疊的鐵圈。如此富足的蘇珊,還會去在乎一枚遺落在砂礫中的小小戒指嗎?許書每每想到此,連帶著對蘇珊的不貪錢財的品格,也覺得似乎沒必要給予太高的評價。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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